第19章

苏杏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

“嫂子!你快去试试!”赵山虎也起哄。

苏杏脸颊更红,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没有给自己做?”赵铁牛眉头一皱。

苏杏沉默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赵铁牛的眉头拧紧,目光落在苏杏身上那件发白的旧衣服上。

那是他多年前的旧衣,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赵山虎也收了笑,凑过来:“嫂子,你怎么没给自己做一件?这钱还是你挣的呢。”

苏杏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拢了拢衣角,轻声道:“我有穿的就行。”

她声音渐低。

真实原因是,卖酱和肉干攒下的钱和布票,精打细算才勉强凑够三件男式褂子的料子,哪里还舍得给自己添置。

赵铁牛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让苏杏心里一紧。

晚饭时,气氛有些不同。

赵山虎和赵木根都穿着新衣,一个喜形于色,一个含蓄珍重。

唯独赵铁牛沉默地扒着饭,速度比平时快。

放下碗,他对苏杏说:“明天跟我去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苏杏一愣,“酱和肉干不是都卖了吗?”

“买布。”赵铁牛语气坚决,“给你做衣服。”

苏杏连忙摆手:“不用!我真的不用……”

“必须去。”赵铁牛打断她,“这个家,不缺你一件衣裳。”

他看向两个弟弟:“你们说呢?”

赵山虎立刻举手:“俺同意!嫂子该穿新的!”

赵木根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自己新褂子的袖口上:“理应如此。”

苏杏看着三个穿着新衣的男人,将他们那点小小的自我牺牲彻底驳回。

她鼻尖发酸,心里却暖了起来。

第二天,赵铁牛带着苏杏去了镇上。

他没去供销社,直奔国营百货商店。

商店里商品不多,但对苏杏来说已经眼花缭乱。

赵铁牛径直走到成衣柜台前。

“同志,看看那件。”他指着件红格子女式外套。

那件外套在这个灰蓝黑为主的时代显得格外醒目。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打量了下穿着旧衣的苏杏和一脸硬朗的赵铁牛,语气带着点怀疑:“那件啊,上海来的,贵着呢,要二十五块,还要两张工业券。”

苏杏倒吸口气……

这得卖好几次酱和肉干才挣得回来。

她急忙拉赵铁牛的袖子:“太贵了,扯点布我自己做……”

赵铁牛没理会,对售货员说:“拿下来试试。”

当苏杏被赵铁牛半强迫地推进简陋的试衣间,穿上那件红格子呢子外套走出来时,整个柜台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衣服合身地勾勒出她的腰身,鲜亮的红色衬得她肌肤白皙。

她局促地站着,怯生生又明艳的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铁牛看着她,眼神定住了。

他从来都知道她美,却不知道她稍作打扮,竟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好、好看吗?”苏杏脸颊发烫。

赵铁牛回过神,耳根微红,移开视线:“好看。”

他利落地数出钱和票放在柜台:“买了。”

“铁牛哥!”苏杏还想阻止。

赵铁牛已经付完钱,接过包好的旧衣服:“穿着,走。”

回去路上,苏杏穿着新外套,浑身不自在。呢子的质感细腻温暖,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太浪费了……”她还在心疼。

赵铁牛走在她身侧,放缓脚步:“你值得。”顿了顿,又说:“以后有好东西,先紧着你自己。这个家,有我。”

苏杏的心被这句话撞了下。

她抬头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不再说话,悄悄弯起嘴角,手指珍惜地摩挲着新衣料子。

寒风拂过,她却感觉不到冷。

回到赵家小院,正在劈柴的赵山虎看见苏杏,眼睛都直了,斧头差点砸到脚。

“俺的娘!嫂子,你跟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

在屋里看书的赵木根闻声出来,看到苏杏也是一怔,不自然地推推眼镜,转身回屋,脚步有些匆忙。

赵铁牛看着两个弟弟的反应,又看看院子里那抹红色,嘴角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钱花得值。

夜晚,苏杏小心叠好新衣放在枕边,心里充满对未来的期盼。

她不知道,堂屋里的三个男人,今夜都难以入眠。

赵山虎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苏杏穿新衣的模样。

那掐腰的红格子衬得她腰肢纤细,脸蛋在白光下发光。

他心里像揣了团火,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赵铁牛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漆黑的屋顶。

苏杏来后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回放……

从河边捡到她时的苍白脆弱,到灶房里生火熏成小花猫的狼狈,再到熬酱卖钱时的认真专注,还有今天穿上新衣时那令人屏息的美丽……

连带着山虎咋咋呼呼的笑声都多了,连木根那冰封似的脸,似乎也松动了几分。

这个家因为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冰冷的处所。

越来越像个家了……

他粗粝的心,也被这细水长流的温暖,一点点填满,熨帖。

就在这片寂静中,靠近门口的地铺上,赵木根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大哥,你睡了吗?”

“没。怎么?”

那边沉默片刻:“今天看她穿红衣服,我就想起……咱娘。”

赵铁牛身体微僵。

“当年那个男人,不也是被咱们娘捡回来,后来为了回城,他不顾咱们,还有娘的苦苦哀求,娶了城里姑娘。留下咱娘带着我们三兄弟,熬干了心血……”

赵铁牛沉默,指尖收拢。

“城里来的,长得好的,心思都活泛。我怕历史重演。我怕这个家刚有起色,又……”他说不下去了。

赵铁牛在黑暗中闭眼。

他终于明白二弟对苏杏的排斥下,包裹着怎样的旧伤。

“木根,苏杏不是他。”赵铁牛声音沉稳,“她来后,咱家哪样没变好?她要是想走,早走了,不会费心给咱们做新衣,不会挣钱贴补家用。”

“人心隔肚皮……”

“我看人不会错。”赵铁牛斩钉截铁,“她心善,肯干,是把这里当家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那么一天,”

他的声音带上强悍的决心:“只要我赵铁牛在,这个家就散不了!谁也甭想再把它毁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堂屋里回荡。

赵木根不再说话。

黑暗中,只有兄弟两人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他才极轻地“嗯”了声,翻身面朝墙壁。

这一夜,三个男人各怀心事,但某种共识在无声中达成。

而东屋炕上的苏杏,对此一无所知,正沉静在拥有新衣和温暖未来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