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数据”,苏杏不敢耽搁。
接连几夜,她都点着煤油灯,趴在炕上偷偷裁衣缝制。
灯熏得眼睛发酸,手指也被扎了几下。
这晚,她正专注地给件藏青色褂子缝袖口,针脚要细密,很费眼神。
煤油灯的火苗忽地跳了几下,变得昏黄——油快烧完了。
苏杏正着急,门被轻轻敲响了。
她吓了一跳,针尖刺进指腹,立刻冒了个血珠。
她顾不上疼,慌忙把布料针线塞进被子底下,这才低声问:“谁?”
“我。”门外是赵木根的声音。
苏杏心里一紧,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开门:“二哥,这么晚了,有事?”
赵木根站在门外,月光映出他清瘦的身形。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脸,又掠过屋里将尽的油灯,最后停在她下意识蜷起,带着着血点的食指上。
“夜里耗油。”他声音依旧平淡,递过来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半瓶煤油,“省着点。”
“谢谢二哥!”苏杏赶忙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他微凉的手指,两人都迅速缩回。
赵木根转身要走,却又停住。
他回头,看看昏暗的灯光和她眼下的淡青,眉头微蹙:“在做什么?灯这么暗,伤眼睛。”
“没、没什么,就缝补旧衣服。”苏杏心虚地垂下眼,把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赵木根沉默地看着她,没再问,但也没走。
他视线扫过炕沿,那里露出一角没藏好的藏青布料,和他身上旧中山装的颜色不同。
他心下明了。
“手,伸出来。”他忽然说,语气不容拒绝。
苏杏一愣,手往后缩:“没事,就扎了一下……”
赵木根却上前一步,跨进了门。
他个子高,屋子顿时显得更小,空气里混进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和皂角清气。
他伸出手,不是拉,而是近乎强硬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手指修长,力道却大,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微凉。
苏杏浑身僵住,手腕传来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想挣,却被他牢牢握住。
“别动。”他低声说,另一只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块叠得方正的手帕,然后松开她手腕,轻轻捏住了她受伤的指尖。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僵,但那低头专注的侧影,微抿的唇,以及小心用手帕拭去血珠的样子,让苏杏忘了呼吸。
煤油灯的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模糊了他眼底惯常的清冷。
两人靠得近,近得苏杏能数清他低垂的睫毛,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手背,带来细密的痒。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声说,像责备,又像无可奈何的叹息。
苏杏脸颊绯红,连耳根都烧起来。
想抽手,身体却动不了。
指尖那点微小的刺痛,早被种陌生而汹涌的悸动淹没。
赵木根用手帕角擦净血珠,见不再流血,便松了手。
过程很快,又漫长得像过了个世纪。
他直起身,把染了血点的手帕若无其事地收回口袋,推推眼镜,视线扫过那角布料,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又似乎有些不同:“料子……选得不错。”
说完,他没再看她通红的脸,转身快步离开,只是跨出门时,背影几不可查地踉跄了下,透出些仓促。
苏杏呆呆站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才像脱力般靠上门框。
手腕和指尖还残留着他微凉的触感,空气里仿佛还绕着他清冽的气息。
她慢慢抬起那只被他处理过的手,指尖上似乎还留着他呼吸的灼热。
看着那角藏青布料,想起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料子选得不错”,心湖像被投了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再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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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把小院染成橘黄。
赵铁牛、赵木根和赵山虎前后脚回来,带着山间的寒气和劳作的尘土。
最先嚷起来的永远是赵山虎。
他一进堂屋,就看见木板铺上叠放整齐的深蓝色新褂子。
“俺的娘嘞!”他冲过去拎起褂子,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里满是狂喜,“新衣裳?!嫂子!这是给俺的?!”
他顾不上脱旧衣服,直接往身上套。
深蓝色的劳动布褂子穿上身,竟意外地合身,衬得他肩宽腰瘦,少年人的朝气扑面而来。
他喜得转了两个圈,抻抻衣角,又小心摸了摸结实的布料,然后咧着嘴,露出两颗虎牙,冲到灶房门口淘米的苏杏面前,眼睛亮得惊人:
“嫂子!你咋知道俺的尺寸?太好看了!俺头一回穿这么合身的新衣裳!”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脸颊泛红。
苏杏被他那直白的快乐感染,擦擦手,笑着打量:“合身就好,瞎比划的,是精神多了。”
这时,赵木根也从他那用旧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正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新棉布褂子。
和赵山虎的跳脱完全不同,他走得很慢,动作间带着下意识的珍视。
棉布褂子裁剪得妥帖,肩线和腰身都恰到好处,比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更衬得他身形清隽,书卷气里多了分沉稳。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细看,耳根却透着红。
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先落在自己身上的新衣,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平整的衣角,然后才抬起,对上苏杏带着些许忐忑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了下,仿佛都想起了昨夜那短暂的触碰与包扎。
苏杏脸颊微热,不自然地移开眼。
赵木根喉结轻滚,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费心了。”
但这简单的三个字,让苏杏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甚至泛起难言的甜。
“二哥穿着……很合身。”
赵木根“嗯”了声,迅速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情绪。
他抬手,似乎想推眼镜,指尖碰到冰凉的镜框时顿了顿,转而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下本就平整的衣领。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始终沉默站在堂屋门口的赵铁牛。
他高大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拿着那件尺寸最大的深蓝色劳动布褂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站在那像尊雕像“
“大哥!快穿上看看啊!愣着干啥!”赵山虎忍不住催促,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赵铁牛像被惊醒,抬起头,黑沉的眸子先复杂地看了眼兴奋的弟弟,然后越过他,直直地投向灶房门口系着粗布围裙的苏杏。
那目光太深,里面翻涌着太多苏杏看不懂的东西。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攥紧了围裙边。
他没说话,只是略显迟缓地脱下身上那件带汗渍尘土的旧军装外套,然后,极其郑重地,将新褂子穿上。
衣服完美贴合了他宽厚的肩背和结实的臂膀,将他常年劳作锻炼出的倒三角身形勾勒出来。
少了些往日的粗犷,多了分令人心安的沉稳与挺拔,那股属于成熟男人的强悍气息,在新衣衬托下,反而更迫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骨节粗大的手,缓慢地,系上了脖颈下的那枚盘扣。
每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虔诚的认真。
系好盘扣,他再次抬眼,目光依旧锁在苏杏身上。
院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柴垛的细微声响。
“很好。”
他嗓音低哑,简洁的两个字,却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
苏杏颊上发烫,含笑垂下眼。
“大哥!好看吧!俺也好看吧?”赵山虎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又蹦又跳。
赵铁牛终于挪开了目光,勾着嘴角,抬手揉了揉弟弟头顶的发。
看着活力十足的赵山虎,他黑眸里涌动的,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感激。
“你的呢?”赵铁牛突然抬头看向苏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