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接过春草递来的信笺展开,内容只有寥寥三行。
字迹清峻峭拔,风骨天成,一如他本人。
她心里默默喟叹,怪不得京中有人愿一掷千金,只求江砚一幅墨宝,果真名不虚传。
春草等她看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嘻嘻笑道,“这是准姑爷一并送来的药膏。
上午他离开时,特意问奴婢,瞧见小姐走路似有不便,可是受了伤?奴婢就照实说了蛇咬之事,已在医馆就医。没想到江大人这般细心,还送了药来。”
春草说得眉飞色舞,沈知意接过微凉的药瓶,耳根发热。
她轻斥道:“不过是小伤,都快好了,何故再劳动江大人费心。”
春草瞧着自家小姐那泛红的耳垂,心里偷偷为自己记上一功,赶忙催促:“江府的小厮还在门外候着回信呢。”
沈知意思忖片刻,“备墨吧。”
春草欢喜地应下,利落地铺开宣纸,研好墨。
沈知意落笔回了一封措辞得体,不失礼数的信。
“送去罢,”她将信递给春草,又叮嘱一句,“记得取些碎银,赏给那送信的小厮。”
春草领命而去。
沈知意端坐在桌前,将江砚送来那封信重新展开,目光流连在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上,看了好几遍。
她另铺开一张纸,提笔在宣纸上缓缓临摹了数个字。
临摹的字虽娟秀,却远不及他那般风骨。
沈知意默默喟叹,看来祖父说得不错,练字也需要天分。
否则只下苦工,得到的顶多算上乘,却难成大家。
他的字,真是极好,中锋行笔扎实稳定,起笔藏露分明,收笔回锋有力。
沈知意看久了,竟有些许似曾相识!
江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江砚微蹙的眉头。
他面前的书桌上,散乱地放着一沓废弃的宣纸,每张上面都只写了短短几行字,内容大同小异,皆是邀沈知意明日共游上巳花会。
删删改改,这才送去一封较为满意。
可小厮前脚送出去,他又觉其中有一处措辞不妥,叫人去追回时,小厮已经跑远了!
无奈,江砚只能等结果。
他拿起小皇帝晏清派人送来的策论,试图借此平复心绪。
可目光扫过几行,便又放下,心思全然无法集中。
如此反复数次,平生罕见的焦躁几乎要破开他那清冷的外壳。
直到岚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沈小姐的回信送到了!”
江砚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强自镇定地坐了回去,压下心底翻涌的忐忑,扬声道:“进来。”
岚钊推门而入,呈上信件。
江砚却并未立刻去拆,反而先对岚钊吩咐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政务,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岚钊领命,脸上难掩失落。
他早就偷偷瞥见过主子写废的那些邀约信,满心好奇沈小姐的回信内容。
本以为能趁机瞄上一眼,谁知主子竟如此沉得住气,还有心思安排公务?
对于府上能添女主子,岚钊是极其高兴的,毕竟这样就能还自己以清白。
而且,沈家门第虽不及江家,但沈家世代清正,沈家嫡女又是名满京城的端庄淑雅。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曾与陆家订婚三载又退了婚。
可话说回来,若无退婚,哪里有主子的机会?
岚钊以为江砚是能沉住气。
殊不知,待岚钊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江砚几乎是立刻拿起了那封信。
拆信时,手都是微颤的。
沈知意送来的回信很短,只有两三行,字迹娟秀怡人。
江砚却看得很慢,目光一字一字地掠过,那认真的架势不像在看未婚妻的来信,倒比夫子批阅试卷还仔细。
读到末尾,又忍不住折回开头,重新细读。
当确认沈知意确实应允了明日之约时,他眼底如星河倾落,碎芒闪烁,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然而,那上扬的弧度很快便缓缓垂下。
他察觉到这封回信用词如此客气周全,透着疏离的礼数,全然不似一对离大婚仅有四日的未婚夫妻该有的熟稔。
她还是这般谨慎。
江砚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将信纸依照原样折痕仔细折好,收回信封中。
然后起身,将其珍而重之地藏进了书柜一处隐秘的暗格里。
今日登门求亲,虽筹划已久,但时机上确有趁人之危之嫌。
他仅有七成把握。
沈家没有拒绝,沈知意收下了他的信物,已让他喜出望外。
感情之事,终究无法一蹴而就,不能操之过急。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眼底那份因局势不明而起的波澜渐渐平息,转而浮现出一种更为深沉的笃定。
须臾,他又将府中管事唤来,吩咐去添些细致可靠的丫鬟婆子,将女子闺阁所需之物,尽快制备齐全,不得有误。
夜色渐深,沈府内。
春草给沈知意更换脚踝上的药。
她用了江砚送来的那瓶药膏,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渗入皮肤,原本些许的肿痛消散得更快,效果奇佳。
只是被蛇咬出的两个小洞,仍然醒目,尚未有生出新皮肉的迹象。
沈知意看着脚踝那两个小洞,心思沉沉。
昨日,陆执明知她被蛇咬伤,却两次弃她于不顾,毫不犹豫地去追寻柳芸儿。
甚至今日上午爬墙而来,满口质问与命令,也未曾有过半句关乎她伤势的问候。
可当初,她为他挡下那一剑。重伤卧床时,他也曾不眠不休,在她房外守了数日。
真倒是“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沈知意想到此,心底一片冰凉,可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双眼睛。
那双清冷深邃,对她说出“江某心悦沈姑娘,比他久”时,无比认真的眼睛。
明知男子这种话是不可信的,沈知意目光却看向桌案上那两枚玉玦。
两枚玉玦并排而放,一枚光洁如初,一枚金纹修补。
心像是被什么轻撞了一下,她赶紧收回视线,放下了床帐。
明日还要一起逛上巳节会,言行举止都该谨慎才是,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沈知意有点担心会遇到陆执,要是当街再有什么不快,到时候不光是沈陆两家没有掩面,丢的也是江砚的脸。
不过,这担心很快又消散了。
陆执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他向来觉得男子该有男子气概,不愿与姑娘妇人扎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