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约定同游的时辰尚差两炷香。
沈家门外便稳稳地停了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做工皆属上乘的马车。
下人匆匆来报,说江大人已在门外等候。
沈知意心中掠过微诧,可她又莫名觉得,这确实像是江砚的行事风格,处处安排得妥帖,分毫不差。
她昨日回信时已说明,可在西市汇合,不必劳烦他特地来接。
可他仍是来了,在她恰准备出发时。
此番前去,沈知意怕街上人多眼杂,她又临近婚期变了未婚夫,旁人闲言碎语恐给江砚徒增烦恼,便特意戴上了帷帽。
沈母得知江砚亲至,满面欢喜,只嘱咐她在外放宽心游玩。
门外,江砚静立马车旁,目光落在沈府门口。
当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出现时,他呼吸一滞。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正是昨日他见她穿的那套,衬得她肤光胜雪,腰肢不盈一握。
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灵动的眼睛,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昨日他不敢仔细打量,今日一时间,江砚竟看得有些痴了。
从前她身有婚约,江砚连擦肩而过,都只能轻轻一瞥。
沈知意走到他面前,隔着薄纱,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礼:“江大人。”
江砚从瞬间的失神中惊醒,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清隽的面容恢复沉静,只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心中暗斥自己方才的失态,语气有点轻快道:“沈姑娘倒也不必如此生分,唤江砚便好。时辰快到了,上车吧。”
沈知意自然不会直呼帝师其名,只轻轻颔首。
江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欲扶她登车。
可春草早已习惯成自然,抢先一步伸出了手,沈知意也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家丫鬟的手臂。
江砚的手,就这样略显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春草眼尖,闪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缩,沈知意手下骤然失了依凭,加之心中微乱,绣鞋在车辕边缘一滑,身子猛地向后一倾!
“小心!”
电光火石间,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后腰,将她往前一带。
暮春衣衫算不得轻薄,可沈知意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灼人温度,从后腰传来。
江砚的手臂在她腰间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待她脚跟站稳,便立刻松开。
这速度之快,叫温知意感觉刚才得逾矩像是错觉。
春草站在一旁嘻嘻地轻笑,那赶马的马夫在心惊之余,也咧开嘴角。
江砚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有负在身后的大掌微微蜷缩指节。
他转向车夫,语气平稳地提醒:“马凳该换一个了。用得久边缘磨得过于光滑,上下易生磕碰。”
车夫忙不迭应下。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宽敞,江砚并未乘坐那辆彰显身份的御赐大马车,而是特意选了这辆适于两人出行的轻便马车。
他也是有私心的,这样就算沈知意不会挨着他坐下,终究是近一点。
沈知意在他对面坐下,帷幔下的脸颊绯红。
她稳了稳心神,道:“有劳江大……有劳郎君特地来接我一趟。”
江砚目光微垂,眸色黯了黯。
可思及“郎君”与“夫君”不过一字之差,过不几日,她便会唤他“夫君”,眼底不由得露出期许。
他知她最是怕给人添麻烦,于是道:“只是去鸿胪寺处理些政务,回来时路过,时辰恰好,沈姑娘勿见怪。”
原来只是顺路。
沈知意微微一怔,心底那点莫名的期待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窘迫。
她后悔自己不该说这样鲁莽的话,弄得江砚和自己都有点下不来台。
赶车的小厮听见里面对话,不由得眉毛一皱,在心里默默腹诽:
鸿胪寺?他怎么不记得刚才去了鸿胪寺?
打一个时辰前他们不就在这条街上来回转悠,就为了卡着这“恰好”的时辰吗?
车内一时无言。
江砚说完那话便觉不妥,恐叫她多想,又觉自己在她面前,不该虚言。
他踟蹰须臾,开口道:“沈姑娘抱歉,江某方才说了谎,今日并未去鸿胪寺。江某是专程来接沈姑同去游玩的,方才那般说,是怕沈姑娘心有负担,可江某不想欺瞒姑娘。”
沈知意讶然,她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有礼有节地回答他的话。
从前所学的那些大家闺秀的礼仪,好似在江砚面前总不能派不上用场。
“多谢郎君,实在有劳了。”
她悄悄抬眸,却不期然撞进他一双深邃的眼里。
两人视线交汇,俱是一怔。
随即,沈知意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人如玉的面上,悄然晕开了一抹极淡的红晕。
江砚率先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试图驱散这暧昧的气氛:“你我快是夫妻,不必如此客套。”
他将话题引向别处,“沈姑娘腿上的伤如何?西市路远,若行走不便,我们也可去江边渡舟,岸边春花亦开得繁盛,景致不错。”
“已无大碍了,”沈知意轻声回答,“郎君送来的药膏效果奇佳,走路并不碍事。”
西市热闹不凡。
人潮如织,熙熙攘攘,两侧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江砚不动声色地走在沈知意身侧,为她隔开往来的人流。
他身形挺拔,气质清贵,即便衣着寻常,在人群中依旧卓尔不群。
“郎君,给您家夫人买罐胭脂吧!都是上好的货色!”一个卖脂粉的小贩热情地吆喝着。
这类招揽客人的话术,沈知意她见江砚并未出言纠正那声“夫人”,自己若特意去说,反倒显得刻意。
于是她本欲装作未闻,径直走过。
可走在她身侧的江砚,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那摊子,竟真的认真听那小贩介绍起各种胭脂的成色与香味来。
片刻,他拿起一罐名为“海棠春”的胭脂,语气温和地询问:“沈姑娘觉得此色如何?”
沈知意微怔,出于礼节,便想在自己的手背上试色。
“且慢。”
江砚却伸出手,将自己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背递到了她面前,神色自若地解释道,“此处人多,恐污了姑娘衣袖。若不介意,可试在江某手上观色。”
沈知意微怔,用指尖蘸取少许嫣红的胭脂,轻轻点在了他的手背上。
当微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时,沈知意清晰地感觉到,江砚的整个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触碰带来的细微痒意,仿佛顺着血脉,直抵心尖。
江砚垂眸看着她,喉结微滚,他故作不经意地撩了撩衣袖。
那抹红色在他手背上匀开,沈知意发觉江砚不仅貌若天神,连手生得极好看。
皮肤冷白,隐约可见其下青色的血管,指节分明而修长。
更让她惊讶的是,在他清瘦的腕骨之上,竟戴着一只木质的手镯,样式与她手腕所戴无异。
只不过稍粗了些,是男子配饰,和她腕上所佩显然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