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砚从皇宫出来,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心头反而沉甸甸的。

陆执动用丹书铁券求赐婚,那一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并非不自信,只是关乎她,便忍不住会多想。

她若知晓陆执做到如此地步,会是什么反应?

可会有一丝动摇,一丝心软?

理智告诉他,沈知意外柔内刚,既已决断,便不会回头。

可情感深处,不安依旧盘桓不去,啃噬着他的冷静。

从昨日暮时巷尾一别,已近十二个时辰未见,他心中七上八下,仿佛悬在半空,无处着落。

心事重重地回到江府附近,夜色中,他竟瞧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是春草。

那小丫鬟独自站在离沈府角门尚有一段距离的槐树下,不住地踱步张望,若有所思。

江砚心头一紧,立刻飞身下马,几步赶到她面前,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春草姑娘,可是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春草连忙摆手,犹豫片刻,福了一礼,低声道,“江大人,今日小姐去祭拜老太爷,在陵园遇到了陆将军,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晚膳也没用多少。”

她抬眼觑了觑江砚的神色,“奴婢见小姐极喜欢您府上那只小狗,斗胆想来问问可否将小狗借去陪小姐一晚?或许能宽慰小姐一二。”

江砚心口泛起微酸微涩的涟漪,面上不显。

他似是皱眉沉思,道:“那小狗初到江府,尚且怕生,贸然抱去只怕会受惊吠叫。”

春草原以为要落了空,却又听江砚话锋一转,提出一个更周密的法子。

“不若这般,由江某将小狗抱至巷中,再劳烦送给沈姑娘。如此,可好?”

春草闻言,心下讶异,没想到江大人对此狗如此珍视小心,竟肯亲自送来。

她连忙应下:“如此甚好,有劳大人了!”

待江砚转身去抱狗,春草细细一想,又觉不妥。

让江大人亲自送来,她一个丫鬟在角门外接手,真真是委屈了大人。

她灵机一动,快步先行回到沈府。

沈知意已卸下钗环,青丝披散,正对镜准备洗漱。

春草凑上前,故作惊喜道:“小姐,真是奇了!方才角门当值的小厮来说,瞧见江大人家的那只小白狗,竟又自己跑来了,在巷子里打转呢!”

沈知意闻言,眼中惶惑,旋即闪过一丝微亮。

她唇角轻轻勾起,只随手用簪子将长发松松挽起,便道:“挑灯,去看看。”

春草暗自松了口气,又谨慎道:“小姐,这夜深人静的,您亲自出去若叫旁人看见,传到夫人耳中怕是不好。

不若您先去角门内等着,奴婢去跟小厮说几句话,支开他们,您再悄悄出去看一眼,可好?”

沈知意觉得有理,点头应允。

主仆二人来到角门处,春草自去寻小厮说话。

沈知意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侧身溜了出去。

夜风微凉,巷内昏暗,唯有远处巷尾似有灯火明灭,隐约传来几声熟悉的“嘤嘤”声。

她心里有预感或许是见她昨日未曾回信,江砚又借着小狗寻上来。

可又怕,万一真是它私自跑了出来,万一哪个过路人见小狗可爱,欲要捡了去。

于是忙循声快步上前,口中下意识道:“请留步,这小狗已有主人了。”

对面那执着风灯的身影微动,灯火抬起,映出一张清隽温润的脸庞。

江砚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在夜色中漾开,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

“嗯,小狗知晓。”

沈知意蓦地怔住,随即,耳垂悄然爬上绯红。

橘黄的光晕在巷中温柔地漫开,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小狗见到沈知意,立刻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短尾巴摇成了小扇子,四肢小短腿在空中使劲儿蹬着,迫不及待地想扑进她怀里。

“又想你了。”

江砚说着,将躁动的小狗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这句话轻轻浅浅,却没有说清,是他想,还是它想。

沈知意接过那团温软的小东西,指尖陷入蓬松的毛发里,低头逗弄着,唇边噙着不自觉的笑意。

她刚在心里腹诽他这话说得含糊。

江砚便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般,补充道:“沈姑娘不回信,我们都很想你,也很担心。”

那语气里,竟让她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沈知意心头微动,先解释了昨夜母亲在场,恐被责问故而未能回信的缘由,又道:“脚踝上的伤已无大碍,劳郎君挂心了。”

她声音更轻柔了些,像是在哄他,“并非有意不回。”

灯火跳跃,映照着依偎在她怀中的小毛团子,也映亮了她未施粉黛的脸。

几缕未挽好的青丝垂在颊边,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眉眼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清丽,少了几分平日的端庄疏离,多了几分温婉可亲。

江砚的目光悄悄掠过她的眉眼,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今日去祭拜,一切可还顺利?”

他原以为,以她的性子,最多只会回一句“尚可”之类的客套话。

不料,沈知意一边轻抚着小狗的背毛,一边竟对他娓娓道来:“在祖父墓前,遇到了陆执。

没想到他在祖父面前,还能说出那般自私自大的话。不过,我已与他讲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告诉他,你是我的新未婚夫,还给他看了我们的镯子。”

江砚微怔,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

他难得听她一口气对自己说这许多话,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也是她在说,他在安静地听。

像是游鱼悠然环绕着青荷,风送清香;又像是远山雾霭缭绕,古寺钟鸣悠远空灵。

江砚觉得这样很好。

“今日我也给陆执看了我们的信物,”他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道,“他动用了陆家的丹书铁券,去求陛下为你二人赐婚。”

当看到她揉摸小狗脑袋的手顿住时,江砚的心,也跟着沉入冰湖深处。

平心而论,若他是陆执,绝做不到以家族累世的荣耀,去为自己的过错弥补亏欠。

但在沈知意这里,他不容自己差错半分,所谓弥补亏欠也就不会存在。

短暂的沉默后,沈知意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陆执不该如此。铁卷丹书,不该是这么用的。”

江砚轻轻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