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偏僻的院落里,只有楚离居住的正房还亮着一盏孤灯。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轻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楚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书卷。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楚公子。”
来人是李攸,声音里带着几分深夜特有的沙哑和疲惫。
在他的身后,两个小内侍吃力地抱着几摞厚厚的账本和一卷名册,额头上满是汗水。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
李攸示意内侍将东西放在廊下,自己则迈步走进了屋里。
看着桌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神色复杂。
“公子,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攸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
“李大人但说无妨。”
楚离终于放下了书卷,抬眼看去。
目光平静而锐利。
李攸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公主府的账,是个烂摊子。尤其是库房,就像个无底洞。”
这是忠告。也是试探。
李攸想看看,这个被公主殿下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大的胆量和城府。
然而,楚离的反应却让李攸始料未及,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攸,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妹妹,在牢里如何了?”
李攸一怔,没想到楚离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
定了定神恭敬地回答:
“公子放心。殿下的命令,昨日便已传到大理寺。令妹已换到了甲字狱最里间的独立囚室,被褥皆是新换的,饮食也按时供给,绝不会再有人为难。”
“有单独的囚室?”
楚离确认道。
“是。”
“被褥干净?”
“是,都是新棉。”
“很好。”
楚离点了点头,神色柔和了些。
重新将目光投向廊下的那些账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多谢李大人深夜奔波,早些回去歇着吧。”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李攸看着楚离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得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随着院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楚离一人。
灯火映照下,楚离眼中的冰冷与算计褪去,只剩下偏执的坚定
扳倒裴相是为了复仇。
辅佐公主是为了活下去。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他的家人必须安然无恙。
妹妹的安危是他心中的底线,不可触碰。
任何挡在这条路上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被清除。
良久,才收回目光,将名册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
接着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廊下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前。
楚离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第一页。
一股陈旧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账目繁杂,数字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昏眼花。
楚离的眼神却变得专注起来。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富有节奏地响起。
看得极快,目光几乎是一扫而过,但每一笔支出,每一项采买,每一个数字,都清晰地记在脑中。
夜色渐深。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一声刺耳的水响,突然从院门外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个苍老而惊惶的声音。
“哎哟!”
一盆浑浊的脏水,被人从门外泼了进来,正好泼在了楚离脚边不远处,溅起的泥点子差一点就弄湿了那些珍贵的账本。
脏水里,还混杂着烂菜叶和油污,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
楚离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院门。
院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仆,正跪在门口,浑身不住地发抖。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地辩解:
“老奴……老奴是给后厨挑水,天黑路滑,一时手滑……真不是故意的!”
门口站岗的四名侍卫,依旧纹丝不动,对此视若无睹。
侍卫的职责,是防止楚离踏出院门,至于发生在院子里的事,管不着,也不想管。
老仆的表演还在继续,哭得老泪纵横,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可怜人。
可他低垂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轻蔑与得意。
呵呵,下马威来了。
楚离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手段,也太瞧不起人了。
没有发怒,也没有理会那个跪地求饶的老仆。
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摊脏水前,低头看了看。
然后转过身,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方砚台,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那摊脏水旁边。
做完这一切,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账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看了起来。
那个老仆愣住了。
设想过楚离的无数种反应。
暴怒、呵斥、或是叫来侍卫。
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
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好戏,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这比当面挨了一耳光还要难受。
院门外,暗处,几个人正从暗处望来。
看到院内诡异的情形,他们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这新来的面首,到底是个什么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