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跪在地上哀嚎的老仆,见楚离完全不搭理他,哭声反而更大了起来。
一边拿袖子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用凄厉的调子哭喊:
“公子啊!老奴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老奴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
真的用头去撞那冰凉的石板地,发出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亮。
这一幕,像极了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楚离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目光始终落在那本摊开的账簿上。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难受。
老仆的哭声里,渐渐带上了恼怒和屈辱。
虽然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下人,可这个新来的面首,居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侍卫长魏峥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老仆,又看了一眼廊下那摊散发着馊味的脏水,最后,目光落在了始终镇定的楚离身上。
“怎么回事?”
魏峥的声音,低沉沙哑。
老仆见到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魏峥脚下,抱住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魏队长!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挑水手滑,惊扰了公子,公子……公子就要老奴的命啊!”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也是个技术活。
楚离心里甚至给他点了个赞。
魏峥皱起了眉头,自然不信这老仆的鬼话。
看向楚离想看看这个让公主都另眼相看的年轻人,会如何处理这种腌臜事。
没想到楚离连头都没抬。
“魏队长。”
一边看着账本,一边淡淡地开口,“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既然他扰了我的清静,还险些污了殿下的账册,便按规矩处置吧。”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比如今晚月色不错。
魏峥愣住了。
预想过楚离会暴怒,会要求严惩,甚至会借题发挥。
但他没想到,楚离会把规矩两个字搬出来。
在这公主府,公主就是最大的规矩。
而楚离,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面首,一个阶下囚。
一个囚犯,跟他谈规矩?
何其可笑。
可看着楚离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魏峥又笑不出来。
楚离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不是在发泄私愤,而是在维护公主府的秩序。
这一招叫师出有名。
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有力量。
魏峥审视着楚离,这个年轻人的心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不再犹豫,对着身后的侍卫一摆手。
“拖下去,按府规,掌嘴二十,逐出府去。”
“是!”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那个还在发愣的老仆。
老仆终于慌了,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给个下马威,结果却把自己给玩脱了。
“魏队长饶命!我是王管事的人啊!”
情急之下,喊出了后台。
魏峥的动作动作未停,只是瞥了他一眼。
“王管事的人,就可以不守规矩了?”
很快院外就传来了“啪啪”的掌嘴声和老仆嚎叫。
楚离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心里很清楚,跟一条狗生气,是最低级的应对方式。
你只需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平静地打断它的腿。
这样它的主人下次再想放狗咬人时,就得掂量掂量。
实力才是一切敬畏的来源。
当院子重新恢复安静后,李攸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特意过来查看的,脸上带着一丝探寻。
“楚公子,没出什么事吧?”
“一点小事,已经处理了。”
楚离合上手中的账本,站起身来看着李攸,“李大人来得正好,我正好有第二件事,想请殿下恩准。”
李攸有些意外。
以为楚离会趁机告王显一状,没想到他绝口不提,反而又提了一个请求。
“公子请讲。”
“我想建立一个能与家人单向通信的秘密渠道。”
楚离的目光变得格外认真。
李攸的脸色一变。
与天牢的囚犯通信?
这可是大忌!
“楚公子,这不合规矩。”
李攸面露难色。
“我知道不合规矩。”
楚离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很有必要。”
看着李攸,说道:
“我的父母和妹妹,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需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并且在为了他们的清白而努力。”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信念支撑下去。否则一旦他们心存死志,在牢里出了什么意外,那殿下救我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李攸沉默了。
楚离的话,听起来是在说他的家人,但每一个字,都是说给公主听的。
“欲使其用,必先安其心。”
楚离迎着李攸的目光,说出这八个字,“我若连家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颗心如何能安?心若不安又如何为殿下谋事?”
这番话堪称诛心。
他把自己对家人的牵挂,堂而皇之地变成了为公主效力的前提条件,不是乞求,而是在谈判,把自己家人的性命,和自己的价值,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个人总能把自己的弱点变成最锋利的武器。
“此事事关重大,在下做不了主。”
李攸擦了擦额角的汗,“容我回禀殿下。”
“有劳。”
楚离颔首重新坐下继续看起了账本。
仿佛刚才那场博弈与他无关。
……
公主府深处书房。
昭阳公主萧晞月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的一株桂花树。
李攸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欲使其用,必先安其心…”
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欣赏更浓。
“他倒是坦诚。”
李攸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这是在告诉本宫,他的家人既是他的软肋,也是本宫握着他的缰绳。”
萧晞月转过身,凤眸锐利,“他想让本宫放心他这只笼中雀,飞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殿下英明。”
李攸由衷地赞叹道。
他只看到了楚离的胆大包天,而公主,却看穿了这背后的深意。
“准了。”
萧晞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告诉他信可以送,但内容必须经过你的手。而且只能他送进去,不能有任何回信。”
“是。”
“本宫也很好奇。”
萧晞月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里带着期待,“这头有了牵挂的狼,他的利爪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真正亮出来?”
需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刀,而不是一只只会在笼子里哀嚎的宠物。
楚离越是表现得在乎家人,反而让她越放心。
因为有软肋的刀,才是一把好用的刀。
片刻之后李攸再次回到了楚离的院子。
他带来了笔和纸。
“殿下准了。”
他将东西放在石桌上,“但信的内容必须由我过目。”
“理应如此。”
楚离对此毫不意外,拿起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李攸凑过去一看,只见纸上写着: 兄在,勿忧。
字迹瘦硬却力透纸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一句最简单,也最坚定的承诺。
李攸看着这四个字,心中竟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放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中。
“此信会尽快送到令妹手中。”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