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偏厅，临时被改造成了一个压抑的审讯室。
昨夜所有当值的人员，无论职位高低，都被集中在了院外，按照楚离的命令，三人一组，分批带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交谈，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库房总管王显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
他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会将如此大事，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面首”。
偏厅内，没有刑具，没有火盆，甚至没有一丝肃杀之气。
楚离坐在主位上，身前只放了一杯清茶，李攸侍立一旁，负责记录。
气氛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茶话会。
“老家是哪的？在府里当差多久了？家有几口人啊？”
“昨晚换岗的时候，跟谁交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平日里跟谁关系最好？觉得谁最不好打交道？”
楚离的问题，东拉西扯，完全不着边际，就像是领导下来视察，随口进行的员工关怀。
被问话的下人们一开始还战战兢兢，问到后面，渐渐也放下了戒备。
王显在外面听着，心中的不屑更甚。
搞了半天，就是在这里拉家常？
小孩子的把戏。
然而，却没有注意到，楚离那双看似随和的眼睛，却却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下一组。”
当第三组人被带进来时，楚离的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文书小吏身上。
此人名叫李贵，负责库房的出入库文书记录。
前面几个闲聊的问题，李贵都对答如流，甚至还挤出了几分讨好的笑容。
楚离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像是随口一问：
“对了，最近库房的人员出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有没有什么不该进去的人，进去了？”
话音未落，楚离的余光捕捉到，李贵的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收缩，放在腿上、本该放松的手指，下意识地开始捻动自己的衣角。
这是缓解内心压力的典型小动作。
楚离不动声色，心中已将此人暗暗记下。
又闲聊了几句后，楚离话锋一转，目光扫向同组的另一名库房守卫。
“最近手头紧不紧？府里这么大，开销肯定不少。有没有听说，哪个同僚最近走了运，突然手头宽裕了？”
这个问题一出，那名五大三粗的守卫，视线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无法忽视的向右上方飘移的动作。
在楚离那融合了现代心理学知识的脑海中，这个动作的含义被瞬间解码——这是在构造视觉画面，通俗点讲，他在试图编造一个自己都没见过的场景。
与此同时，守卫的喉结，出现了一次微不可查的滚动。
吞咽，是人在紧张或说谎时，因为口腔唾液分泌减少、口干舌燥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哦豁，还真是个卧龙凤雏扎堆儿的地方。”楚离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一个负责文书的，听到“异常出入”就紧张。
一个负责守卫的，听到“钱”就心虚。
这要是没鬼，那真是活见鬼了。
最后轮到了王显。
作为总管事，被单独叫了进来。
“王总管，辛苦了。”楚离依旧是那副和煦的模样，“昨夜当值人员的名单，可都核对清楚了？”
“回楚公子，都清楚，都在这儿了。”王显递上名册，姿态放得很低。
楚离却没有接，只是看着王显，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是说，你真的……都核对清楚了？”
王显愣了一下，连忙陪着笑脸：“楚公子这是什么话？老奴办事，您放心，绝不会有错漏。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我都亲自问过话了。”
楚离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在回答这个简单问题时，王显的语速明显比正常状态快了至少三成，并且频繁地使用“老奴”、“您”这类敬语，来增强自己言语的恳切感。
防御性太强。
就像一个考试作弊被抓的学生，拼命跟老师解释自己只是“碰巧”跟同桌答案一样。
这老狐狸，心里有鬼，而且鬼还不小。
初步的攻心试探已经结束，所有的微表情和语言漏洞，都在楚离的脑海中，拼凑出了真相的轮廓。
放火是真，转移财物是真，内外勾结也是真。
而眼前的王显，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但王显是老油条，没有铁证，他能跟你耗到天荒地老。
必须先从最薄弱的环节下手。
楚离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紧张就捻衣角的文书小吏——李贵。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楚离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可以离开。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下。王显也躬身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
楚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显的脚步一顿。
“李贵，你留下。”
那个叫李贵的文书小吏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偏厅内，只剩下楚离、李攸，和瑟瑟发抖的李贵。
寂静中，楚离终于有了动作。
从怀中，慢慢取出了那枚用手帕包好的铜质腰牌扣，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转动着，仿佛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玩具。
没有看李贵，目光依旧盯着那枚腰牌扣，声音却冰冷刺骨。
“李管事，你说，你昨夜子时到丑时，一直在前院的账房里核对入秋的采买单子，从未靠近过库房后巷半步……”
楚离的声音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那目光，锐利如剑，直刺李贵内心。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
用手指轻轻一弹，那枚腰牌扣在桌面上旋转着滑到李贵面前。
“你的腰牌扣，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巷的脚印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