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午的一节数学课,空气沉闷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黑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
老师讲课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林亦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无意义的线条。
窗外的天空是亮白色的。
教室里很静,突然一声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整个校园,就连外面一直吵嚷的蝉似乎都被吓了一大跳 。
整个宁静的下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砸穿了,也刺痛了林亦晚的整个人生。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啪”的一下,从极高的地方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甚至让整个教室的玻璃窗都随之一震。
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原本的吵闹瞬间变成了一片安静。
好像教室里的所有人的动作都因此停滞了一秒,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什么声音?”
同学们在窃窃私语着,声音已经淹没了整个教室,好像带着一种不安又好奇般的兴奋。
老师用力地敲了敲讲台:“安静啊同学们,继续上课,可能是体育馆那边在施工。”
但走廊外的躁动早已无法平息。
靠在走廊窗户旁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地探身朝走廊望去,甚至有几个已经跑到了走廊上张望。
林亦晚的心里莫名地一紧,一种奇怪的预感爬上了心头,让她的心紧张地有些窒息。
她下意识地也将头转向了自己身边的窗户,想向下望去,却因为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那块楼下的一块空地上,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又像是一个舞台的中央。
无数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一群人已经将那块空地围了起来,他们指着地上。
每个人都将嘴巴张得很大。却又好像失了声,好像都说不出话了,就和从前的他们一样。
“你们看,地上 ! ”
只听见走廊外的那个同学大声地喊道。
林亦晚突然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也跟着了过去。
楼道里接着有人在大喊:“死人了。”
“有人跳楼了 !”
林亦晚的手指尖紧紧地用力抵着笔杆,手指已经开始颤抖了。
她不敢再继续想:会不会是?不可能,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不可能是她,对,绝对不是她。
一群人都跑下了楼梯,围到了楼下,只能听见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林亦晚急忙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突然间听见了一个同学说:“唉?地上这个,这不是隔壁十班的陈暖暖吗?”
又听见另外一个同学说:“干嘛现在死啊?马上就要放假了。”
林亦晚慌张地跑到了走廊,一下子就在地上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的蓝色。
楼下的水泥地在暮色里泛着青灰,有团深色的东西像被揉皱的校服外套,姿势怪异地蜷缩着。
手边散落的帆布鞋一只歪在花坛边,另一只鞋尖正对着林亦晚所在的方向。
那具尸体衣服的袖子上还有一道显眼的藏蓝色的墨水。
林亦晚的心猛地一紧,那一瞬间,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了跳动。
那件外套,她认得。
上周,暖暖还指着那道蓝色的墨水抱怨:“钢笔水洒上面了,丑死了,还洗不掉。”
不,不可能。
林亦晚的心里反复地想着:怎么可能,这是梦对不对?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直到心脏的剧痛又把她拉了回来,她慢慢地蹲了下来,疼的缩成了一团。
她颤抖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找药,找着找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打在了自己蓝色的校服裤子上。
她眼前有些发晕,视线再次在那抹蓝色上停滞了下来。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了耳鸣声取代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她看着地上的那抹蓝色,周围渐渐的有了另一种颜色。
花坛里的红月季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像被揉碎的绸缎。
一片很深的红色向外慢慢地蔓延开来。就像是一朵暗红色的花,在地上慢慢的绽放。
分不清是花瓣被血浸透,还是血染上了花的腥甜。风一吹,几片花瓣轻飘飘落在那摊湿痕上,只剩刺目的红,扎得眼睛生疼。
楼下突然有人发出了尖叫。
然后整个教学楼都沸腾了,走廊里全是人沸沸腾腾的,每个人都探出了脑袋。
无数声音传到了林亦晚的耳旁。
其中还混合着远处几个人的嬉笑声,杨闵好像在看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事,她一边摆弄着头发一边说:“她也太脆弱了吧,这就……”
她的话停顿了片刻,又随即笑了笑,接着语气上扬带着些嘲讽问:“死 了?”
张晓的胳膊往杨闵肩膀搭了搭,面色有些为难地说:“可,这样处理起来会不会有点麻烦?怎么闹这么大了?”
另一个女生,笑了笑说道:“张晓,你别杞人忧天了。小敏家里后台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十万买她一条命,够了。”
杨闵听了一笑 说:“三十万,就她那破命,可能都值不了这么多钱。”
“她妈养她一辈子,她也赚不了这么多吧。”
然后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正反摆弄了一下接着说:
“随便给点钱,打发打发得了。”
杨闵一边拉着张晓她们几个往下走,一边说:“这指甲太丑了,有空去做个指甲吧。“
“嗯~,我看。”
她眼睛一转,拖长了尾音:“今天就不错。”
她们越走越远。
她们嬉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变得越来越模糊。
老师发现外面乱的不行,脸色煞白地冲出门,去楼底下开始维持秩序:“别看了,都回来 !”
但林亦晚却动不了。
她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冻住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她死死地盯着楼底的方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泪。
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好像在无限放大,她极力地压抑着她眼前的恐惧和内心的怒火。
林亦晚就这样一直看着地上那个娇小的身躯。
还有从蓝色袖口里伸出的那个苍白的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白色的水晶手链。
那是她之前送给暖暖的生日礼物,是她最喜欢的手链,她一直随身戴着。
暖暖看林亦晚也很喜欢,于是她也偷偷去买了一个一样的送给了她。
她的脑海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好像那根一直支撑着她心里的那根弦,还是断了。
这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她猛地站起来,底下传来了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但她听不见。
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楼下那具静止的身影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给围住了,她看着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被血色给浸染了。
那是前两天还笑着和她分吃一包薯片的暖暖。
是那个说:“没事,还有我在呢”的暖暖。
是那个那么好那么善良的暖暖。
可,她不在了。
暖暖她不在了。
而现在,她只能一个人躺在那冰冷的空地上,一动不动。
林亦晚只觉得突然一声干呕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她猛地捂住了嘴巴,却只剩下了剧烈的恶心和眩晕感。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后退,却跌跌撞撞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了心脏的绞痛,还有窒息。她颤抖着从校服口袋里拿出药,手抖动着把药塞进了嘴里。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心里还在反复地重复着: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把证据交出去呢。
周围同学吵闹着,老师叫喊着,世界早已混乱不堪,全部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噪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走廊下,地面上那幅静止的画面。
和她。
2013.9.10 阴
我回家后把所有的线索都拿了出来,我跑去报案,可过了很久没有任何回复。
最后得来的也仅仅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没有成年的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在玩闹的笑话,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
我站在海边,黄昏慢慢落下。那不像橙色更像是一团鲜血染成的红。
就在这时,我突然收到了杨闵发来的信息,我看着上面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杨闵:【你要是再去报案,我不敢保证。下一个就是你。】
杨闵:【你和她关系这么好,怎么不去陪她呀?】
杨闵:【路上小心点哦,听说最近有很多乞丐,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女孩。毕竟你那么会勾引人,和乞丐一起应该也能叫得挺好听的吧?】
我看着这些消息,手不停地发抖着,手机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我想要逃跑。
我不敢回头,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走到了沙滩上,我的眼泪自己在往下滴,脚在不知不觉间一直往前走,好像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
夜晚的海边风好冷,水慢慢地淹过我的大腿,淹过我的胸口。
我接着往前走,水漠过了我的全部,好像让我无法呼吸,开始窒息。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一切就会变好?
无数回忆在脑中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流动着。就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偶然听到了水流滑动的声音,好像有人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被人救下了,他拿起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我被送到了医院。
妈妈心疼地抱着我。她反复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着她的眼,心却好疼。
我的身上也好痛。
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为什么?我还活着。
她还是不停地询问我自杀的原因。我最后撒谎了,隐瞒了部分事情,我只告诉了她同学们不喜欢我,我不想上学了。
妈妈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看见她眼角红了,她心疼的抱着我,她哭了,我也哭了。
随后她只说了一句:“好”
然后,我休学了。
· • • • ✤ • • • ·
林亦晚因心脏病复发一直在医院里,某天晚上躺在病床上,正准备拿东西。
突然翻了翻自己一直放在一旁的校服,在口袋里,突然看到一张早已因为浸湿而皱皱巴巴的字条。
她将这个纸条拼了起来,上面写着的字已经有些晕了:
晚晚,替我好好活着吧。
对不起,我太累了,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失约了。
晚晚你转学吧,你应该有幸福的未来,别追究这件事了。
我不想你为难,还有,替我好好照顾我的茉莉花。
林亦晚心里突然想到:
对啊,她为什么几天前突然送了我一盆茉莉花?原来她早就不想活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过。
为什么我偏偏没有阻止这一切,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因为倔强在眼眶里藏了许久的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那泪浸湿了她的整个夏天,也浸湿了她的一生。
2013.9.20 阴
休学的不知道第几天了,我好像有点融入不进社会了。
我每天都躺在床上,每天把自己藏在家里。
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只有一个很强大的念头在我心尖反复横跳:我不想活了。
我每天一睁眼眼泪就不自觉的掉下来,睡觉在掉,吃饭在掉,好像干什么都在掉。
我在地上趴着,好像身上没有一丝的力气。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这张脸,这张我讨厌的脸。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它。
我看着自己因为长期失眠而暗黄的肤色,还有红肿的眼睛。
我凌乱的头发糊在了脸上。好像脸上没有一点血光,剩下的的只是一摊肉。
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意识,没有人爱的一摊烂肉而已。
2013.10.20 雨
我好像对所有的活动都失去了兴趣,墙角的那架我最喜欢的钢琴已经落了灰了。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我总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难过的时候弹弹钢琴就好了,可为什么?
我好像体验不到快乐了,我好像已经不会笑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2013.12.14 阴
我开始计划该怎么离开这个世界了。
从这跳下去?会不会很丑?割腕?会不会很痛?我最怕疼了。上吊?不行不行,妈妈见到会吓到的。
可我要是走了,妈妈该怎么办?她昨天还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我看着妈妈煮的那碗元宵,突然眼泪又止不住了。对啊,她没有别人了,她只有我了,我得努力活下去。
对,还有暖暖的花,还得我照顾呢。她说还想看到它开花。
可是,
我好痛啊,好痛。
2014.1.20 雪
妈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原来我是生病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病。我感觉自己很糟糕,现在的我身体和精神都有病了。
从前心脏不好,起码我能安慰自己,是先天的,还有治愈的可能。
我可以接受它是任何的病,但为什么偏偏是抑郁症。
我宁愿医生告诉我,我得了某种听起来很吓人的血液病,需要化疗,会掉光头发。
至少那样,我可以在镜子里看到一个明确的需要被治疗的原因。
人们会给我送花,会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加油”。
哪怕是绝症呢?至少那有一个倒计时,有一个明确的终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一种看不到头的精神凌迟里。
可偏偏是抑郁症。
多么可笑又讨厌的病。
它没有体温没有肿块,也没有化验单上那些刺眼的箭头。它甚至都没有一个像样的伤口。
但却悄无声息地偷走我感受快乐的能力。我世界里的所有的颜色好像都被抽干了。
身边的人却全都让我振作起来。
如果我的腿断了,没有人会叫我跑起来。
可现在,我灵魂里那个名为快乐的腿断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却都在质问: “你为什么不跑?”
我宁愿是任何其他的任何一种病。
任何一种能看得见,能摸得着,能被人理解的病。
而不是这个讨厌的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