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开的安胎药,沈清漪按时喝着,味道苦涩,她却甘之如饴。每一口,都像是往那看不见的筹码上增添一分重量。
钱嬷嬷将她看得如同眼珠子般紧要,殿内一应事务皆不许她再操心,连走路都恨不得替她走了。漪兰殿上下更是被约束得铁桶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怀孕的消息被死死捂住,除了当日殿内几个心腹,外间无人知晓。
沈清漪乐得清静,整日里不是歪在暖榻上看书,便是由宫女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她脸色较之前红润了些,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属于孕初期的慵懒与脆弱,行动间不自觉护着小腹的姿态,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即将为人母的柔光。
她在等。等一个能将这消息价值最大化的时机。
这日晌午,她小憩刚醒,正倚在窗边看外面几只麻雀在雪地里啄食,张德全却亲自来了,脸上带着惯常的、滴水不漏的笑容。
“沈女史,”他如今规规矩矩地用着职称,“陛下今儿心情不错,在梅林那边赏景,想起女史素日爱梅,特让咱家来请女史过去一同走走,散散心。”
沈清漪心中微动。萧衍主动相邀?是在那夜之后,对她这份“新鲜感”尚未消退,还是另有深意?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柔顺应下:“有劳公公,容奴婢更衣。”
她换上了一身更显气色的海棠红织金缠枝梅纹宫装,外罩一件雪狐毛滚边的月白斗篷,对镜理了理鬓角,确保自己看起来既不过分张扬,又足够赏心悦目,尤其是那眉宇间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倦意。
随着张德全来到御花园深处的梅林。积雪未融,红梅怒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萧衍果然在林中,并未穿龙袍,只一身玄青色常服,负手立于一株老梅下,身姿挺拔,侧脸在雪光梅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沈清漪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眼神深沉,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和。
“奴婢参见陛下。”沈清漪上前,依礼参拜,动作因身着厚重冬衣而略显迟缓笨拙。
“起来吧。”萧衍虚扶了一下,指尖并未触碰到她,“身子可好些了?”
“谢陛下挂怀,已无大碍。”沈清漪起身,微微垂首,声音轻柔。
两人沿着梅林小径缓缓而行。张德全识趣地落后十几步,远远跟着。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四周静谧,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簌簌声响。
萧衍似乎并无多少谈兴,只沉默地走着。沈清漪也不多言,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目光偶尔掠过枝头红梅,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愉悦。
行至一株开得极盛的梅树下,萧衍停下脚步,伸手折了一枝姿态奇崛的红梅,在指尖把玩着。他侧头看向沈清漪,忽然问道:“你似乎,很喜爱梅花?”
沈清漪心头一跳,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雪光与梅色,清澈见底:“是。奴婢觉得,梅花凌寒独自开,其香清冽,其骨傲然,别有风姿。”
萧衍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将那枝红梅递到了她面前。
沈清漪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她低下头,嗅了嗅那冷冽的梅香,唇边漾开一抹真心实意的浅笑:“谢陛下赏赐。”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漾,在她秾丽绝俗的脸上绽开,竟让萧衍有瞬间的晃神。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长睫,和那捧着红梅、纤细白皙的手指,心中那点因朝务而起的烦躁,似乎又被这宁静的画面抚平了些许。
他忽然觉得,有她在身边,这般安静地走着,看着,也不错。
两人继续前行。许是走了一段路,沈清漪气息微微有些急促,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悄悄放缓了脚步,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额角。
萧衍察觉到了,停下脚步,皱眉看她:“怎么了?”
沈清漪抬起脸,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些,她勉强笑了笑:“奴婢没事,许是走得有些急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忽然晃了晃,手中的梅枝差点脱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一株梅树的树干,另一只手捂住了口,眉头紧蹙,似乎强忍着什么不适。
萧衍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沈清漪靠在他臂弯里,抬起水汽氤氲的眸子,声音细弱,带着惊惶与无措:“陛下……奴婢……奴婢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就在这时,一直远远跟着的张德全见情形不对,连忙小跑着上前,尖细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陛下!沈女史这是……快!快传太医!”
萧衍看着怀中人儿苍白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再联想到她前些日子的“体弱”和那夜的承宠,一个模糊却惊人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沈清漪更紧地揽住,对着张德全厉声喝道:“还不快去!传周太医!立刻到漪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