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漪兰殿如今成了宫闱之内最微妙的存在。

殿门依旧如常开启,洒扫的宫人依旧按时出入,但空气里却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所有送往殿内的饮食、用物,都需经钱嬷嬷和张德全派来的心腹太监双重查验,连片叶子都得翻来覆去看上三遍。殿内伺候的宫人更是被严厉告诫,行走坐卧皆不得发出大声,生怕惊扰了殿内那尊贵的“胎神”。

沈清漪的日子,陡然间变得极致“清净”,也极致凶险。

萧衍的赏赐如同流水般送来。不再是衣料首饰,而是更实惠的东西——整块的、气息纯净的银霜炭,触手生温的极品玉枕,安神定惊的犀角、沉香,甚至还有几匣子品相极佳、专门用于孕妇滋补的血燕和官燕。吃食更是精细到了极点,御膳房每日变着花样做来,清淡可口,营养均衡,连摆盘都透着十二分的小心。

他本人来得也更勤了。不再只是傍晚,有时批阅奏折间隙,也会信步过来,不进屋,只站在庭院里,隔着窗问钱嬷嬷几句她的饮食起居。偶尔进屋,也不多坐,只站在榻前看她片刻。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却被宫人用柔软丝绸小心覆住的小腹时,那眼神深沉复杂,糅杂着审视、期待,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谨慎。

他不再碰她,连指尖的接触都避免。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承载着社稷希望的琉璃盏。

「目标人物好感度:95(极度重视与占有)。状态:因确认子嗣存在,保护欲与掌控欲达到顶峰,情感需求暂时让位于血脉延续的功利性考量。」

沈清漪对系统的分析心知肚明。萧衍此刻的“重视”,九分源于她腹中那块尚未成形的血肉,一分或许是对她这副皮囊和之前“乖巧”表现的余韵。所谓的“好感”,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她需要将这“母凭子贵”的局面,彻底坐实,化为己用。

这日,周太医又来请脉。诊毕,他照例说了些“胎象平稳,仍需静养”的套话。沈清漪却并未让他立刻离开,只挥退了左右,只留钱嬷嬷在门口守着。

“周太医,”她声音轻柔,靠在引枕上,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眼神却清亮逼人,“本宫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周太医心头一凛,躬身道:“娘娘初次有孕,难免思虑过甚,此乃常情。老夫可再开几剂宁神安胎的方子……”

“方子自然要开。”沈清漪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榻边小几上放着的、萧衍昨日刚赏下的一柄和田玉如意,语气平淡无波,“只是,太医也知道,这深宫之内,人心叵测。本宫根基浅薄,如今骤然承此殊荣,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盼着本宫行差踏错,或是……这胎,保不住。”

她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周太医:“太医是明白人,当知陛下对此胎的看重。若皇嗣有半分差池,莫说太医你,便是太医院上下,恐怕都难逃干系。”

周太医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明鉴!老夫……老夫定当竭尽全力,保娘娘与皇嗣安然无恙!”

“光靠太医一人竭尽全力,恐怕还不够。”沈清漪语气缓了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本宫需要太医,不仅是保胎,更要防患于未然。这宫里哪些东西相克,哪些香料药物于孕妇有碍,太医想必比本宫清楚。日后,无论是陛下赏赐,还是各宫‘心意’,乃至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都需劳烦太医,再多费一份心了。”

她这是要将他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让他成为她在太医院的眼线,甚至……一把暗处的刀。

周太医伏在地上,身子微颤。他深知此举风险极大,一旦卷入后宫争斗,便是万劫不复。可……正如沈清漪所说,陛下对此胎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若皇嗣真在她手中出了事,自己绝对第一个掉脑袋。反之,若保得皇嗣平安降生,便是天大的功劳……

利弊权衡,只在瞬间。

他重重叩首:“老夫……谨遵娘娘懿旨!定不负娘娘信任!”

沈清漪唇角几不可查地一弯:“太医请起。日后,少不了要倚重太医之处。”

打发了周太医,沈清漪又将目光投向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她并未急着提拔谁,打压谁,只是暗中观察。哪个小宫女手脚最麻利,眼神最干净;哪个内监嘴巴最严,行事最稳当。她需要培养几个真正能用、也敢用的人。

至于那个一直战战兢兢、试图讨好她的春桃……沈清漪看着她每次奉茶时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心中冷笑。秋杏倒了,她成了惊弓之鸟,却又难掩那点不甘和妒意。这种人,用得好是棋子,用不好就是祸害。

暂且留着,看看她背后,是否还能钓出些什么。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地的筹谋中一天天过去。沈清漪的孕吐反应渐渐加重,有时闻到一点油腥味便吐得昏天暗地,人也清减了些,更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大得惊人,嵌在苍白的小脸上,楚楚可怜。

萧衍来看她时,正撞见她伏在榻边呕得撕心裂肺,钱嬷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站在门口,看着那纤细的背影因呕吐而剧烈颤抖,眉头紧紧锁起,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硬。

钱嬷嬷慌忙回禀:“回陛下,娘娘这几日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周太医看了也只说是正常反应,需得熬过这阵子……”

萧衍没说话,大步走到榻边。沈清漪刚缓过一口气,虚软地靠在引枕上,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见到他,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很大,力道控制得极好,既扶稳了她,又未让她感到不适。

“既吃不下,便不必勉强。”他看着她的脸色,眉头未展,“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另做。”

沈清漪虚弱地摇摇头,声音细弱:“谢陛下关怀……奴婢没什么胃口,许是孩儿调皮……”她说着,手轻轻覆上小腹,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痛苦与奇异的、属于母性光辉的浅笑。

这笑容,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缕微光,瞬间击中了萧衍心中某块坚硬的地方。

他盯着她的小腹,眼神复杂难辨。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他未来的继承人,此刻却让它的母亲承受着如此折磨。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怜惜与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无论是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还是眼前这女子因孕育他子嗣而带来的、不受他控制的痛苦。

“好生歇着。”他最终只丢下这句话,语气依旧生硬,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他转身离开,背影在殿门外消失前,对张德全吩咐了一句:“去库里取那支五百年的老山参,给她补补元气。”

沈清漪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孕吐是真,难受也是真。

但这痛苦,若利用得好,便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需要让萧衍习惯她的“脆弱”,习惯因这腹中骨肉而对她产生的“牵挂”。

母凭子贵。

这“贵”,她不仅要,还要它来得更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