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赵澈那份别出心裁的礼物后,沐晚对他的观感微妙地改变了一点点。至少,这家伙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和不近人情,还知道投其所好,不算无药可救。
她也是个行动派,既然收了礼,便想着投桃报李。她记得赵澈装病需要常年服药,是药三分毒,加之他体内似乎还有某种隐疾,便想着根据他的情况,调配一些有温养调理功效的香囊或者药茶。
这日,沐晚想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嫁妆”里,好像有几本母亲留下的、涉及药材和香道的杂书,或许能找到些灵感。但那几本书被她随手塞在了箱底,需要去找找。
“青竹,陪我回一趟听雨轩原来的库房,找点东西。”沐晚吩咐道。
听雨轩原本有个堆放杂物的侧厢,沐晚搬进来后就没怎么打理过。主仆二人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箱笼里找到了那几本泛黄的书册。
抱着书出来,经过连接前后院的一条抄手游廊时,沐晚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涵虚阁的一扇窗户开着,里面似乎是……书房?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赵澈的书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藏着他装病的秘密?或者……有些什么有趣的、外面见不到的藏书?
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她的心。自从那日马车里暧昧的交锋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位“病弱”王爷,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青竹,你先回去把书放好,我……随便走走。”沐晚打发走青竹,自己则放轻脚步,做贼似的,悄悄靠近了那扇敞开的窗户。
书房内布置得简洁而雅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各类书籍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清冽的、类似雪松的气息,很好闻。临窗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摊开着几本书籍和一份地图。
而赵澈,此刻正坐在书案后,手持书卷,看得专注。他并未坐轮椅,而是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在窗外投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苍白脆弱,多了几分沉稳的书卷气。
他没有咳嗽,没有虚弱之态,眉宇间甚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静与锐利。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吧?沐晚心想,看得有些出神。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赵澈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直射向窗口!
沐晚吓了一跳,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挥了挥手:“王……王爷,好巧啊,您在看书呢?”
赵澈看到是她,眼中的锐利瞬间化为诧异,随即又染上几分无奈和……好笑?他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妃这是……在赏景?还是……在视察本王的书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完全没有被撞破“伪装”的惊慌。
沐晚脸一红,嘴硬道:“路过,纯属路过!看这窗外的竹子长得不错,多看了两眼。”她指了指窗外那几丛翠竹,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落在她因为翻找东西而沾了点灰尘的鼻尖上,觉得有些可爱。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用指尖拂去她鼻尖的那点灰。
“找东西找到本王书房外了?”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亲昵,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沐晚瑟缩了一下。
沐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又是一僵,感觉被他指尖碰过的鼻尖有点发烫。“我……我是来找书的!”她扬了扬怀里抱着的几本旧书,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百草辑录》、《香乘拾遗》的封面清晰可见。
赵澈的目光扫过那几本书的封面,都是些杂学旁收的书籍。“王妃对这些感兴趣?”
“随便看看。”沐晚含糊道,总不能说想给你配药茶吧?那多没面子。
赵澈也没深究,目光落在她怀中最上面那本《香乘拾遗》上,忽然道:“本王书房里,倒是有几本前朝孤本的香道典籍,王妃若有兴趣,可以进来看看。”
进去?进他的书房?沐晚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了。这算是……邀请?
“这……方便吗?”她有些犹豫,毕竟书房算是很私密的地方。
“无妨。”赵澈侧身让开窗口的位置,示意她从门口进来,“本王这里,没什么是王妃不能看的。”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沐晚纠结了三秒钟,好奇心终究战胜了那点小小的矜持和警惕。她抱着书,绕到正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比她从窗外看到的更加宽敞,书架分门别类放着经史子集、兵法国策、地理杂记,甚至还有一些……机关图谱和星象堪舆之类的书籍?沐晚看得暗暗咋舌,这家伙涉猎真广。
“王爷这里,真是藏书丰富。”她由衷赞叹,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流连。
“闲来无事,聊以解闷。”赵澈语气平淡,走回书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王妃自便。”
沐晚也不客气,放下自己的书,开始在书架前浏览起来。果然,在角落的一个书架上,她找到了几本纸张泛黄、装帧古朴的香道典籍,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她抽出一本,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很快便被里面的内容吸引,里面记载了许多失传的香方和制香工艺,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香气与人体、气运之间关联的玄妙论述,让她大开眼界。
赵澈没有打扰她,自顾自地继续看他的书,只是偶尔抬眼,目光会落在她专注阅读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偶尔随着阅读轻轻颤动。安静下来的她,褪去了平日的狡黠灵动,多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别有一番韵味。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气氛竟有种难得的和谐与宁静。仿佛他们本就是该这样,各自占据一隅,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沐晚看得眼睛有些酸涩,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正好撞上赵澈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火花迸溅。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暖意?
沐晚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话找话:“王爷……平时也下棋吗?”她看到墙角放着一副白玉棋盘,棋子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偶尔。”赵澈收回目光,神色如常,“王妃也懂棋?”
“略懂皮毛。”沐晚谦虚道,心里却想,当年为了研究奇门遁甲,围棋周易可是没少下功夫,水平应该……还行?
“可有兴趣对弈一局?”赵澈发出邀请,似乎想看看她除了玄学之外,还有多少“皮毛”。
沐晚正觉得看书看得有些闷,便点了点头:“好啊,还请王爷手下留情。”她对自己的棋艺还是有点自信的。
两人移步到棋桌前坐下。赵澈执黑,沐晚执白。
开局平稳,沐晚落子谨慎,遵循常规,不动声色。赵澈的棋风则如其人,看似平和,落子无声,实则暗藏锋芒,布局深远,每一子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落在棋盘上却轻飘飘的。
沐晚渐渐收起轻视之心,全神贯注。中盘时,她开始将她从奇门阵法中领悟的一些诡谲思路融入棋局,落子往往出人意料,剑走偏锋,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弃子争先,完全打破了常规棋路的束缚。
一时间,棋盘上杀机四伏,黑白棋子纠缠绞杀,局势变得扑朔迷离,原本平和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赵澈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时而凝眉沉思,修长的手指夹着漆黑的棋子,在指尖轻轻转动;时而抬眼看向对面那个眉宇间带着自信与狡黠的女子,心中惊叹不已。她的棋路,完全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倒像是久经沙场的谋士,或者说……更像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猎手,诡诈多变,天马行空,让人防不胜防。
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沐晚全神贯注,偶尔因为想到妙招而眼睛发亮,嘴角微扬,露出一点小得意;偶尔因为陷入困境而轻咬下唇,蹙眉思索,那认真的模样,格外动人。
赵澈看着她丰富多彩的表情,觉得比棋局本身更有趣。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与她智力交锋的过程,旗鼓相当,酣畅淋漓。她的机敏,她的不羁,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最终,这局棋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赵澈险胜。
沐晚看着棋盘,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像只没能偷到鸡的小狐狸:“王爷果然厉害,妾身输了。”就差一点点!
“王妃棋风新颖,诡谲莫测,令本王大开眼界。”赵澈由衷赞道,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很少遇到能让他下得如此尽兴的对手,“若非王妃中盘有一处略显急躁,贪功冒进,胜负犹未可知。”
被他如此直白地夸奖,沐晚心里那点不甘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有点小得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王爷过奖了,是王爷布局深远,沉稳如山,妾身自愧不如。”商业互吹,她也会。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橘色的霞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温暖而静谧。
“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沐晚起身告辞,觉得今天收获颇丰。
赵澈点了点头,没有挽留。
沐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副棋盘,以及坐在霞光中、周身笼罩着一层暖光的赵澈,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下午,在这个充满他气息的书房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无声的棋局与静谧的阅读中,又被拉近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王爷,”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明日……若天气好,我再来看书,可好?”她指了指书架上的孤本,意思很明显。
赵澈抬眸看她,霞光映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温和的涟漪,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清冷。
“好。”他轻声应道,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沐晚也笑了,眉眼弯弯,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像只雀跃的鸟儿。
赵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指尖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白玉棋盘上划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她博弈时的心动瞬间。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这改变,似乎……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