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意渐深,四合院里的枣树叶子开始泛黄飘落。天气转凉,但院里的气氛却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加热,渐渐躁动起来。

变化最先来自街面上。刘建国放学回来,发现胡同口的墙壁上,刷上了新的标语。白色的底,鲜红的字,格外醒目——“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倒美帝国主义!”“全国人民团结起来!”

几个街道居委会的大妈正挎着浆糊桶,忙着张贴宣传画。画上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志愿军战士,端着钢枪,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

“王婶,忙着呢?”刘建国停下自行车,打了个招呼。

居委会王主任抬起头,见是他,脸上露出又是感慨又是鼓励的表情:“是建国啊!放学了?看看,看看这新标语!咱们国家的好儿女,在朝鲜打得好啊!把美国鬼子打得落花流水!”

旁边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大妈插话道:“就是!听说前线需要更多的支援!咱们后方也得加把劲!”

刘建国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充满力量的标语和图画,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知道,时机正在逼近。

回到院里,发现气氛也不一样了。往常聚在水龙头旁闲扯家常的妇女们,话题也变了。

“听说了吗?老赵家的大小子,报名参军了!”

“真的假的?才十八吧?”

“那还有假?街道都敲锣打鼓送红花去了!光荣着呢!”

“哎哟,这要是上前线,多危险啊……”

“怕什么?保家卫国!光荣!”

中院里,傻柱正和几个年轻工友蹲在地上吹牛。

“嘿!要我说,就得狠狠地打!美国佬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要是去了,一炒勺抡倒一个!”傻柱挥舞着胳膊,说得唾沫横飞。

一个年轻工友笑道:“得了吧柱子,你是厨子,上去给美国鬼子炒糖色啊?”

“炒糖色怎么了?饿死那帮狗日的!”傻柱梗着脖子。

另一个稍微稳重点的工友说:“别瞎扯了。听说参军要求挺严的,不是谁想去都能去。”

刘建国听着他们的议论,没说话,推着车往后院走。迎面碰上许大茂从后院溜达出来,一脸的不以为然。

“哟,听傻柱在那儿吹牛呢?”许大茂撇撇嘴,“就他那傻了吧唧的样,上去也是炮灰。”

刘建国看他一眼:“大茂哥,你没想法?”

许大茂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道:“我?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我这放电影也是重要工作!宣传鼓舞士气!懂吗?再说了,参军多危险?枪子儿可不长眼!哥们儿还没娶媳妇呢!”

正说着,易中海背着手从外面回来,脸色颇为严肃。看到他们,停下脚步。

“大茂,你这思想可不对。”易中海皱着眉,“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怎么能光想着自己危险?”

许大茂缩了缩脖子,讪笑道:“一大爷,我这不是……不是怕死,是觉得岗位不同嘛……对吧建国?”

刘建国没接话,看向易中海:“一大爷,外面动静挺大的。”

易中海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是啊。形势严峻。好儿女都在踊跃报名。咱们院……”他目光扫过傻柱和许大茂,又落在刘建国身上,“你们都是年轻人,要有觉悟。当然,也要量力而行,服从组织安排。”他的话一如既往,既要占据道德高地,又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父难得地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他抿了一口散装白酒,咂咂嘴:“厂里今天也动员了。有几个小年轻报名了。”

刘母顿时紧张起来,看向刘建国:“建国,你……你可别瞎想啊!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枪炮无眼!”

刘建国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刘父瞪了刘母一眼:“妇道人家懂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是光荣!”但他握着酒杯的手,也有些紧。

房间里沉默下来,只有轻微的吃饭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抉择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家。

吃完饭,刘建国借口出去透透气,走到了院门口。看着胡同里昏黄的路灯和墙上那些刺目的标语,他的心潮难以平静。

“怎么,真动心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是许大茂,他也溜达了出来,嘴里叼着根烟卷,却没点。

刘建国没看他,望着远处:“是个男人,都得有点想法吧。”

许大茂嗤笑一声:“想法?想法能当饭吃还是能保命?哥们儿,听我一句劝,别犯傻。那炮弹落下来,可不管你是不是男人。老老实实待着,比什么都强。”

“都像你这么想,谁去打仗?”刘建国反问。

许大茂被噎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嘿!你小子今天吃枪药了?跟我这儿唱高调?行啊,你去!你去报名!我看你能不能选上!到时候别哭爹喊娘就行!”

刘建国懒得再跟他争辩,转身往回走。许大茂在他身后哼了一声:“傻帽!”

回到中院,看见傻柱正坐在自家门槛上,难得的安静。雨水已经睡了。

“琢磨什么呢?柱子哥。”刘建国走过去。

傻柱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少了平日的浑不吝:“建国,你说……打仗……到底是什么样?”

“不知道。”刘建国在他旁边坐下,“肯定不是炒菜做饭。”

傻柱咧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废话。我就是……有点闹心。听说……听说打得挺惨的。”

刘建国沉默了一下,说:“怕了?”

“怕?”傻柱像是被侮辱了,猛地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老子怕过谁?我就是……就是……”他挠挠头,憋了半天,“就是放心不下雨水。我要是……要是那啥了,雨水咋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流露出内心的柔软和顾虑。

刘建国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得更厉害地活着回来。”

傻柱愣了一下,重重地点点头:“对!活着回来!还得立功劳!让雨水过好日子!”他似乎又找到了那股浑劲。

这时,易中海家的门开了。易中海走出来,看到他们,顿了顿,走了过来。

“柱子,建国,还没睡?”他的语气比平时更温和些。

“一大爷。”两人打了个招呼。

易中海看着他们,尤其是刘建国,语重心长地说:“最近形势你们都看到了。是好样的,就得有担当。当然,家里有困难的,组织上也会考虑。柱子,你情况特殊,雨水还小,得多想想。”

他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暗示傻柱“留下”,符合他掌控傻柱在身边养老的计划。

傻柱闷闷地“嗯”了一声。

易中海又看向刘建国,目光深邃:“建国,你年纪正好,思想也活络。你是怎么想的?”

刘建国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一大爷,我想好了。国家需要,我就去。”

易中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惊讶,也有某种算计。他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好!好小子!有觉悟!不愧是咱们院出来的!这事光荣!你放心,真要去了,家里有什么事,一大爷和院里邻居,都会帮衬着!”

这话说得漂亮,既肯定了刘建国的“觉悟”,又提前卖了好,无论刘建国是走是留,他易中海都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谢谢一大爷。”刘建国道了谢,心里却明镜似的。

夜更深了。刘建国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窗外的风呼啸着,仿佛带来了远方的炮火与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