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与华阳错身而过的瞬间,埋在陆观澜肩头的姜妩凝,悄然抬起眼,递去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柔弱,只有淬了毒般的挑衅和恨意。

这一世,我才是执棋的猎手。

华阳,好好看着,我会让你一点点失去所有你最在意的东西——

权势、男人,以及你这条……贱命。

华阳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浑身发冷。

攥拳道:“这女人竟然让观澜在宫里失态,实在可恶。”

“郡主别气,奴婢一炷香前听说,陛下下旨,让陆夫人负责太后娘娘的万寿图呢。”

“哦?”华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那便是送到本郡主眼前的机会。”

出了宫门,陆观澜径直走向陆府的马车,将姜妩凝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

方才那恩爱夫妻的戏码也随之落幕,空气变得微妙。

陆观澜在她对面坐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却难掩艳色的脸上,审视着,探究着。

解下自己的墨色貂绒披风,递了过去。

“披上。”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如同在吩咐一件公事。

姜妩凝垂下眼睫,温顺地接过。

她拢了拢披风,披风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沉香气息。

心中嘲弄——这关怀,不过是他维持首辅体面、做给窥探者看的表演。

她乐于配合。

于是,挤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笑意,声音细软:“多谢夫君。”

这声“夫君”唤得陆观澜眸光微动,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袖袍的内衬——

那里,用最细的丝线,绣着一段无人能懂的梵文。

彼时他寒门出身,凭着出众才华,在朝中崭露头角。

一位德高望重的游方高僧为他批命,字字惊心:

“大人乃孤星照命,三十岁前若破元阳,或与心爱女子有夫妻之实,自身将元气大损,非病即残,官途尽毁。”

他怎么能看着毕生抱负化为泡影?

“圣僧,可否有解法?”

高僧道:“天道留一线。唯有寻得一年庚八字至阴、命格为替身的女子为妻,让她为你挡煞,方可保你位极人臣,福寿双全。”

姜妩凝,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虽是嫡女,却亲母早亡,是继母苛待的小可怜,正是卜算中那个完美的挡煞替身。

他向她家求亲,与其说是娶妻,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他给她首辅夫人的尊荣,她为他承载孤星的煞气。

四年来,他恪守批命,从未碰她。

一方面是对命运的忌惮,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种近乎残忍的保护?

位极人臣的同时,政敌无数,明枪暗箭不断。

然而,所有针对他的毒害、暗杀、意外,其效果都诡异地应验在了姜妩凝身上。

政敌送来一盒有毒的点心,他因公务繁忙未用,却被不知情的姜妩凝拿去吃了,上吐下泻,大病一场。

车辕被人动了手脚,本该车毁人亡,他因临时被皇帝召见逃过一劫。

当天下午,姜妩凝在府中花园散步时,一旁的假山无故坍塌一角,碎石正好砸在她脚边,让她惊悸数月。

“孤星”的另一个表现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

这份命运同样由姜妩凝承担。

她本是首辅夫人,却莫名其妙地被所有贵妇圈子排斥,在京中除了婚前就相识的宋沁瑶外,无其他朋友。

任何试图与陆观澜结交的官员,其家眷都会莫名疏远姜妩凝,仿佛靠近她就会沾染晦气。

犹记得,一年前他在朝堂上遭遇政敌的致命弹劾,证据确凿,眼看就要垮台。

但第二天,弹劾他的主力大臣却突然暴病身亡,危机解除。

而当天他去看姜妩凝,发现她的手背被热汤烫得起了大水泡。

*

马车停在陆府门外,陆观澜先下去。

脚刚沾地,姜妩凝便虚软地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就着这个姿势,她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陆观澜问。

“夫君……”她声音细弱,带着难为情,“两日后入宫,妾身……妾身能否支些银两,添置一身新衣与几样像样的头面?”

见陆观澜眉头微蹙,姜妩凝立刻垂下头,语气愈发卑微:

“妾身知道府中开销大,并非奢靡。

只是……明日进宫,若还穿着旧衣,戴些过时的首饰,恐……恐会被人看轻,以为陆府……以为夫君您……连自家夫人的体面都顾及不上了。

那便是妾身的罪过了。”

她句句是为陆府、为他陆观澜的颜面着想,把自己放在了最懂事、最委屈的位置上。

陆观澜看着她这副“识大体”却难掩窘迫的样子,再想到她今日在宫中受的委屈,若后日再因衣着寒酸被耻笑,丢的确实是他的脸。

“去找账房支一百两。”他松了口,顿了顿,又补充道,“需要什么画材、打点,也一并列个单子,从我的私账上走。”

然而,姜妩凝却站在原地没动。

陆观澜挑眉:“怎么,不够?”

姜妩凝抬起头,之前那副怯懦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狡黠与娇嗔的媚态。

她轻轻拉住陆观澜的一片袖角,微微晃了晃,声音又软又糯:

“夫君~京城云想阁的衣裳,珍宝斋的头面,哪一样不是贵得吓人?一百两……怕是连件像样的云锦外衫都买不来呢。”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带着小钩子。

阳光透过廊窗落在她仰起的脸上,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那双狐狸眼里水光潋滟,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暗含着成熟女子的风情。

陆观澜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姜妩凝这般模样。

过去几年,她要么是刻板的恭顺,要么是隐忍的委屈,何曾有过这般鲜活、甚至会撒娇耍赖的时刻?

陆观澜心底那点因被索要钱财的不快,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他低笑一声,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细腻的脸颊,又在最后一刻收回,只道:

“胃口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