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
邸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镇海王死后,华阳郡主从藩地带回的财富,除去被朝廷按例收回的部分矿产和盐引,依旧惊人。
此时,正慵懒地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两名侍女跪在一旁,用东海珍珠磨成的细粉调和着牛乳,为她敷面。
素心为她按摩着太阳穴,
“要奴婢说,那姜氏给郡主您提鞋都不配!陆大人心里定然是看不上她的。这几日没来见您,许是……因着赏菊宴的事,心里还有些疙瘩。”
提起赏菊宴,华阳精心保养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本郡主的安排天衣无缝。只要当场抓住她与李尚书苟且,我再在观澜耳边吹吹风,以他首辅之尊,岂能容忍一个身败名裂的妻子?休妻是必然之事。”
她越想越气,坐直了身子:“说来也怪,那日她从厢房出来,到底去了哪儿?难不成插翅飞了?”
素心连忙回道:“奴婢仔细查过,她确实是翻窗走的。
撷芳园里,除了……除了那日圣驾所在的承熙庭奴婢没敢惊扰,其他地方都搜遍了,并无踪迹。”
“承熙庭……”华阳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被更大的怒火掩盖。
皇帝在场,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只觉是姜妩凝运气好,侥幸逃脱。
华阳艳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恶毒:“明日她进宫准备万寿图,在那皇宫大内,众目睽睽之下,才是让她身败名裂最好的地方!”
“只要让她把太后的寿礼办砸,让观澜知道她是个无用的蠢货,我看观澜还有什么脸面留着她?自觉丢人,便会休了她!”
素心会意,阴险一笑:“郡主放心。画图所需的材料和人手,最是容易拿捏。
颜料、绢帛、乃至合作的画师,都在内府司和翰林院的掌控之下。
陆夫人初入宫廷,毫无根基,咱们只需稍作安排,便能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彻底成为一个孤掌难鸣的笑话!”
翌日清晨,姜妩凝带着云絮和红菱刚至府门,砚书便迎了上来,躬身道:“夫人,大人请您上车同行。”
姜妩凝应了一声,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内,陆观澜正就着晨光翻阅书卷。
他这人自律到近乎严苛,每日四更天便起身练武,去早朝的这一路时光也从不浪费。
姜妩凝因昨夜思绪纷乱直至深夜,便自顾自靠在软垫上闭目补觉。
半晌,陆观澜放下书卷,上下审视她,昨日她挥霍银钱购置的行头如今穿在身上——
一身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衣裙,几朵宝石珠花,鬓边一支珍珠步摇,清雅又不失华贵。
他本想从中找出些俗艳或不合时宜之处,却实在挑不出错,甚至隐隐觉得,这些好东西穿在她身上,确实相得益彰,让她像一朵被精心滋养的娇花。
但,他陆观澜需要的妻子,从来不是一朵仅供观赏的娇花,而是能与他并肩、有能力支撑起陆家门楣的女人。
“今日进宫,筹备太后寿礼,千头万绪,夫人有何章程?”
姜妩凝睁开眼,清晰应道:
“夫君放心。为太后筹备《万寿无疆图》与《千秋节图》,绝非一人之事,妾身心中有数。
陛下委此重任,是让妾身居间协调,统领四方。”
她娓娓道来,条理分明:
“其一,翰林院图画局,负责核心绘事。其中几位资深画师难免清高,妾身当以技艺与诚意令其信服。”
“其二,内府司,掌管所有画材供应,颜料、绢帛、笔墨纸砚,一应物什皆由此出,需得谨慎对接。”
“其三,司礼监,负责核定宫中仪制规矩,传达两宫旨意,流程规矩不可出错。”
“其四,便是画室中负责日常琐碎的宫女太监,人手调度,亦需费心。”
陆观澜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与满意。
他没想到她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将宫廷办事的门道摸得如此清楚,格局亦是不小。
“你能想到这些,甚好。”他语气缓和了些许,“宫中不比府里,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中,谨言慎行,凡事……多思量。”
姜妩凝垂下眼睫,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语气温顺却带着疏离:“妾身知道。定不会……给夫君丢脸。”
这几年,她听得最多的,便是他或明或暗的提醒——不要丢陆家的脸。
宫门口,马车停稳。
姜妩凝扶着云絮的手利落地下了车,很快消失在朱红宫门内,轻快得像只出笼的雀儿。
陆观澜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滞闷,仿佛一件原本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物品,忽然脱出了掌心。
他蹙眉,这女人单纯,在步步惊心的宫里,定然会闯祸。
“砚书,你细心些,盯着点内府司和翰林院那边,有什么动静,及时回禀。”
“是,大人。”
翰林院图画局
姜妩凝走进去,无人搭理。
她琢磨着新官上任得先开个会,便把人都招呼到跟前。
“诸位,”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既温和又充满干劲,
“太后万寿图工期紧、任务重,咱们得先定个章程。这《万寿无疆图》与《千秋节图》,立意、布局、用色,都需尽快商定……”
底下站着的七八位画师,眼神飘忽,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就是没人看她。
资历最老的周画师慢悠悠开口:
“陆夫人有所不知,往日这等大事,都是陈老画师主持。如今陈老被调去修缮行宫壁画,我等……实在不敢妄断啊。”
得,会开不下去了。
核心骨干被调走,剩下的人直接摆烂。
姜妩凝只好先看物料。
这一看,心凉了半截。
分配给她用的颜料结块发霉,毛笔秃得能当痒痒挠,那宣纸粗糙得能当砂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