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画师，劳烦你去趟内府司，问问这朱砂、石青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纸墨，是不是送错了？”
那画师一脸为难，
“这个……陆夫人，内府司那帮爷向来眼高于顶，在下人微言轻，去了也是白去，怕是连管事的面都见不着，平白受一顿奚落……”
得，指挥不动。
云絮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夫人，奴婢去！奴婢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连首辅府的人都拦！”
“去吧。”
姜妩凝不死心，又尝试推动工作。
走到擅长山水的钱画师案前，好声好气道：“钱画师，既然大布局定不下，不如您先起几笔山水的草稿，我们看看感觉？”
钱画师眼皮都没抬，抠着画笔上一根开叉的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上好的松烟墨，这山石画出来也是软塌塌一堆，徒惹人笑话。”
她转向另一位以人物见长的画师，对方立刻摆手，指着那罐劣质朱砂：
“不行不行！人物开脸乃画作灵魂，就用这颜色？画出来怕不是要变成青面獠牙，惊吓到太后凤驾，这罪过谁担待得起？”
得，活也干不了。
他们集体把皮球全踢回到物料问题上。
姜妩凝孤零零站在画室中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鹤群的土鸡，周围全是冷眼旁观的倔驴子。
这哪是来当总负责的？这分明是来坐冷板凳的！
姜妩凝只沉寂了片刻。
随即，她脸上勾起一抹浅笑。
“红菱，收拾东西。”
红菱一愣：“夫人，咱们回府吗？”
“回府？”姜妩凝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假装忙碌的身影，“太后和陛下交代的差事还没个头绪，怎能回去？”
她将那张粗糙的宣纸卷起，又挑了几支还算能用的秃笔，和那些劣质颜料一同放进匣子。
“走，画室既然暂时无法作画，我们便去个能画画的地方。”
一刻钟后，御花园澄瑞亭旁，最显眼的汉白玉石阶上。
姜妩凝当着往来宫人妃嫔的面铺开劣质宣纸，那纸粗糙得连路过的小太监都多看两眼。
“陆夫人怎么在此处作画？”一位恰好经过的嫔妃忍不住问。
姜妩凝执笔的手一顿，苦笑着摇头：“娘娘有所不知，画师们都要等上等颜料才肯动笔。妾身怕耽误太后寿辰，只好先在此处练练手。”
她说着蘸了蘸那罐发黑的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团污色：
“您瞧，这颜色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这时，云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扬声回禀，
“夫人！内府司的人说了，您要的朱砂、石青、松烟墨……库房里都没有了！让咱们……等着！”
“等？”姜妩凝叹了口气，“哎，太后娘娘寿辰吉日可等不了人呐。”
她提笔，继续在那劣质宣纸上勾勒。
阳光洒在单薄的脊背上，显出几分悲壮的执着。
所有人都看到了：首辅夫人被逼得只能在御花园露天作画。
内府司竟连基本的画材都供应不上！
“首辅夫人被逼得用霉变颜料！”
“翰林院画师集体摆架子！”
“万寿图要开天窗！”
而此刻，华阳正站在不远处的殿宇二楼，凭栏远眺，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素心低声道：“郡主，她就这么闹开来，会不会……”
“怕什么？”华阳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宝石戒指，
“她闹得越大越好。内府司的库房现在‘确实’没有她想要的东西，这是事实。
她若安安分分等着，或许还能多熬几日。如今她这般招摇，将太后寿礼进度迟缓之事公之于众，届时若交不出像样的寿礼……”
她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轻声道：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耽误太后寿辰可是大罪。本郡主倒要看看，她有几个脑袋够砍！”
半个时辰后，周画师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赶来御花园，个个额头冒汗。
“陆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呀！这、这成何体统！快随下官回画室吧！”
姜妩凝慢条斯理地勾勒着一片残荷，头也不抬：
“周先生不是说要等上好松烟墨么？我在这儿，用这些，也一样能找找灵感，不耽误事儿。”
钱画师都快哭出来了，作揖道：
“夫人！是下官迂腐！您快请回吧，这万寿图若在御花园画出来，我们翰林院图画局的脸面可就……可就全丢尽了！”
几个年轻画师也跟着连连哀求，生怕这事闹到御前，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姜妩凝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笔，“也罢，总不能让诸位先生难做。”
在一众画师感恩戴德的簇拥下，她终于勉为其难地回到了图画局。
画室内，气氛截然不同。
姜妩凝不再废话，直接铺开草图，指尖划过绢帛：
“《万寿无疆图》以青绿山水为骨，寓意江山永固。主峰在此，云雾缭绕间，绘百鸟朝凤。山涧流水，需用银粉勾勒，日光下隐隐生辉，喻太后福泽如流水绵长。”
她顿了顿，看向擅长人物的画师：
“《千秋节图》则取喜庆。以万民游园为主题。街巷孩童放纸鸢，坊间老者品寿桃，河中龙舟竞渡……我们要画的，是太后治下的盛世欢歌，而非呆板的贺寿群像。”
她言辞清晰，立意高远，对构图、用典、寓意信手拈来。
原本把她当花瓶的画师们，眼神从疑虑变成惊讶，最后彻底化为信服，连坐姿都不知不觉挺直了，听得无比专注。
“妙啊！”周画师忍不住抚掌，“夫人高见！这盛世欢歌的立意，远比单纯的贺寿图更显格局！”
姜妩凝微微一笑，掷地有声：“诸位放心，入画的材料，我必在明日之前解决。现在，请大家先按此思路起稿。”
有了这份明确的规划和惊人的保证，所有画师如同吃了定心丸，瞬间干劲十足——
给太后办寿礼本就是露脸的大事，办好了赏赐丰厚，谁不愿意？
黄昏时分，养心殿西暖阁外。
引路太监客气道：“陆夫人请稍候，陛下尚在正殿与几位大人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