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夜,南宫诀几乎未曾合眼。

身侧传来少女均匀清浅的呼吸声,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呼噜,显然是睡得极沉;

可南宫诀却僵直着身体,双目在黑暗中圆睁,警惕得像一只蛰伏的猎犬。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能感受到她翻身时带起的细微窸窣,更能……源源不断地被动接收到那些断断续续又毫无防备的心声!

【嗯……被子好暖和……】

【……枕头有点高……】

【…娘亲】

这些琐碎、甚至有些幼稚的念头,不断拨弄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试图屏蔽,却发现这声音是直接响在脑海里的,根本无法隔绝。

这一切,对南宫诀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也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十年了,他早已习惯了在黑夜中保持绝对的清醒,警惕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如今,身边却多了一个来历不明,深浅未知的女人,一个……他能听见其心声的“探子”?

【肉包子……好吃……】

睡梦中的柳长雪咂了咂嘴。

南宫诀:“……”

这真的是探子该有的内心活动吗?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反复咀嚼着睡前听到的那些心声:

【一切还挺顺利的,那就希望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太好了…他嘴上的油肯定蹭到被子上了!这样他之后要是再想亲亲,就不会那么脏兮兮了!】

……

这些念头,琐碎又真实,甚至带着点小女子的狡黠和洁癖,与他预想中探子该有的阴暗算计截然不同。

可越是如此,南宫诀心中的疑虑就越深——是伪装得太好,还是……他根本就想错了方向?

老皇帝若真要派探子,何必派一个心思如此…跳脱的女子?

可她确实是真的会武。

是为了监视,还是说其实只是巧合?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碰撞,让他心烦意乱,他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睡姿,听着身旁人安稳的呼吸,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而与他的辗转难眠相反,柳长雪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事实上,情况如她所想这般——嫁入将军府,她基本上就免去了新妇清晨就要向一大家子长辈繁琐问安的规矩。

府中除了她那“傻”夫君,便是那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并无其他需要刻意应酬的长辈,这让她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因此,她这一觉睡得很长。

直到晨光大亮,日上柳梢头,柳长雪才悠然转醒。

而当她慵懒地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放大了数倍的俊脸!

原来,南宫诀不知何时已经支起身子,凑得极近,几乎鼻尖都要碰到她的鼻尖,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嗬!”

柳长雪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藏在被子里的手瞬间握拳,差点就要一个肘击接扫腿把这“不明物体”给掀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新婚夫君,不是刺客或者登徒子!

她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拳头在被子下悄然松开,柳长雪暗暗吸了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口,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夫君……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凑这么近看我?”

男人眨眨眼,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刚刚差点就要被一拳揍飞,还在咧着嘴傻笑,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般嚷嚷:

“娘子娘子!你醒啦!太阳都晒屁股啦!陪我玩~陪我玩嘛!”

他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想去拉扯柳长雪的被子,脑袋也像只大型犬一样在她枕头边蹭来蹭去,头发丝都扫到了她的脸上。

柳长雪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将他推远了些,自己也坐起身来:“好~陪你玩。”

“不过我们要先起床洗漱,然后吃早饭,好不好?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玩呀。”

“嗯嗯!吃饭饭!吃肉肉!”

南宫诀立刻被“吃”转移了注意力,欢快地点头,自己率先滚下了床,光着脚丫子就要往外跑。

“欸,穿鞋!”柳长雪赶紧喊住他,只觉得这带孩子般的日子,真是任重而道远。

【看来以后早上醒来也得先盯着他,免得着凉。】

她心里嘀咕着,也起身开始梳洗。

……

等到两人收拾妥当,来到饭厅时,老管家已经带着几个下人摆好了早餐。

然而,当柳长雪看到桌上的菜肴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菜品倒是齐全,但……未免太过简朴了些。

一盘清炒时蔬,一碟腌制的咸菜,一盘看起来分量不多的炒鸡蛋,唯一算得上荤腥的,是一小碗清蒸的肉糜,不见多少油花。

粥是普通的薏米粥,熬得还算粘稠,但绝非什么名贵补品。

这伙食水准,莫说是与镇北将军府曾经的显赫相比,就是比起她那个并不十分待见她的太傅府中,同等身份的餐食,也显得寒酸了不少。

柳长雪不动声色地坐下,心中却已了然——看来,将军府如今的境况,比外界传闻的还要艰难些。

南宫诀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立刻开始他的“表演”;

只见他拿起筷子,戳了戳那碗肉糜,又看看其他素菜,嘴巴一撇,跺着脚就开始闹腾:“不对不对!管家爷爷!昨天的肉呢!那么大块的肉!我还想吃肉~~我要吃肉嘛!”

他嚷嚷着,像个得不到满足就要撒泼的孩子。

老管家脸上立刻露出窘迫又心疼的神色,连忙上前,弯下腰,低声哄道:“我的少将军诶……昨日是喜宴,自然丰盛些;平日里…唉,这个月的月俸朝廷还没发下来,府里开销要紧着些。”

“等下个月,下个月月俸到了,老奴一定给您多做些肉菜,好不好?”

老管家说着,目光又忐忑地转向柳长雪,语气充满了歉意:“夫人,您看这…实在是委屈您了,刚过门就吃——”

微微一笑,柳长雪打断了老管家的话,语气温和:“管家言重了,我没关系的。家常便饭,清淡些反而养生。”

说着,她主动将那碗唯一的肉菜端到了南宫诀面前,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来,夫君,这碗肉给你一个人吃,好不好?要乖乖吃完哦。”

【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会如此亏待将军府……】

那个空灵的心声此时再次清晰地传入南宫诀的脑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怜悯:【唉,真是可怜。】

【撑着脸面办了一场婚礼,转头连日常用度都如此拮据。他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哪里懂得这些,只怕是以为管家爷爷小气呢。】

正准备继续“闹脾气”的南宫诀,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她心中鄙夷将军府的破落,或者盘算着在回门之时如何向娘家诉苦,甚至可能是暗中嘲笑他这个傻子连口肉都吃不上。

唯独没想到,她心中泛起的,竟是对将军府境遇的同情,以及……对他这个“不懂事”的夫君的无奈和包容。

他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肉,又抬眼看向正对着他温柔浅笑,眼中毫无嫌弃只有安抚的柳长雪,一时间,心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怜悯…是真的吗?

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在为他,为这个将军府感到不平?

如果她真的是老皇帝派来的探子,那她会觉得他“可怜”吗?

低下头,南宫诀掩去眸中剧烈翻腾的波澜,再抬起头时,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他一个劲用筷子笨拙地扒拉着碗里的肉,嘴里含糊地应着:“嗯!吃肉肉!娘子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