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7 年,北方军区。

秋风萧瑟,卷起训练场上的尘土,也吹得营区主干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

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带着一阵风,稳稳地停在了后勤部大楼前。

车门推开,一双锃亮的军靴率先落地,踩得地面砰然有声。

紧接着,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从中走出。

来人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两杠三星,国字脸上线条冷硬,犹如刀削斧凿,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让周围站岗的哨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他就是北方军区后勤部部长,江海峰。

在整个军区,江海峰的名字能让新兵蛋子吓得停止哭泣。

人送外号,“活阎王”。

他治军极严,不苟言笑,任何工作到了他手里,都必须分毫不差。

曾经有一次仓库盘点,因为一颗子弹的数据对不上,他硬是让整个仓库的管理人员三天三夜没合眼,把整个弹药库翻了个底朝天,直到找到那颗遗落的子弹为止。

从此,活阎王的威名响彻整个军区。

“部长好!”

沿途的战士们纷纷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江海峰目不斜视,只是微微颔首,步伐沉稳地走进了办公楼。

他身后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经过而降低了好几度。

可没人知道,这个如钢铁般坚硬的男人,心中藏着一片早已溃烂流脓的软肉。

那片软肉,是他失踪了整整三年的女儿。

岁岁。

他的岁岁。

夜深人静,军区大院的家属楼里,江海峰的家总是漆黑一片。

他推开门,没有开灯,熟练地走进卧室,从上锁的抽屉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女人是他的妻子,林晚。

奶娃娃,就是他的女儿,岁岁。

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儿模糊的笑脸,江海峰那张白天里冷硬如铁的面庞,此刻却被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所淹没。

三年前,他接到紧急调令,奔赴边境执行绝密任务。

临行前,他将怀有身孕的妻子和刚刚满月的岁岁托付给一位信得过的老乡,负责将她们转运到安全的后方。

可天有不测风云。

途中,岁岁不小心被人贩子拐走,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历,彻底击垮了他的妻子。

林晚本就产后体弱,加上爱女失踪的巨大打击,身体一落千丈,终日以泪洗面。

两年后,她带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郁郁而终。

临终前,她紧紧抓着江海峰的手,气若游丝,唯一的遗言就是:“海峰,找到……找到岁岁……”

从那天起,江海峰的世界就失去了所有色彩。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高强度的忙碌来麻痹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只有在这样的深夜,他才敢卸下所有伪装,任由那噬骨的思念将自己吞噬。

“岁岁……爸爸对不起你……”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冰冷的玻璃相框上,碎成一片。

……

千里之外,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

这里与世隔绝,古木参天,奇花异草遍地,空气中终年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此地,名为神医谷。

谷中一间简朴的竹屋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踩着板凳,吃力地搅动着一口半人高的古朴药炉。

那是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娃,扎着两个冲天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小褂,脸蛋圆嘟嘟的,像个白面团子。

她就是岁岁。

此刻,她小脸紧绷,表情严肃得像个小老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火,小鼻子还时不时凑近了闻一闻药气。

“嗯,川乌的霸道之气已经收敛,附子的燥烈之气也变得温和。”

“火候刚刚好。”

她奶声奶气地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却不见丝毫迟缓,抓起一把晒干的甘草,精准地投入炉中。

药炉里,浓黑的汤药翻滚着,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这哪里是普通人家给孩子喝的汤药,分明是一剂足以让任何老中医都心惊肉跳的虎狼之药。

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岁岁小小的身子一颤,立刻熄了火,小心翼翼地从药炉里舀出一碗药汤。

她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药碗,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进屋里。

“师父,喝药啦。”

竹床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枯槁,气息微弱,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就是神医谷的谷主,也是两年半前,在山中捡到奄奄一息的岁岁的救命恩人。

老谷主看着端着药碗,一脸关切的小徒弟,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也有一丝不舍。

“傻孩子,师父的‘气’已经散了,再好的药,也留不住了。”

他没有喝药,而是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塞到了岁岁的小手里。

那是一枚冰凉的、沉甸甸的金属牌子。

牌子的一面,刻着一颗闪亮的五角星,另一面,则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字。

“江岁岁,这是捡到你时,你身上唯一的信物。”

“你本不属于这山谷,是时候……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了。”

老谷主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嘱咐道。

“记住,下山后,去找一个身上有‘龙气’和‘愧气’交织在一起的人。”

“那股龙气,是保家卫国的正气。那股愧气,是失亲之痛的悔气。”

“他……便是你的父亲。”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老谷主的头一歪,手无力地垂下,彻底没了声息。

“师父!”

岁岁小小的身体僵住了,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浓黑的药汁溅了一地。

她呆呆地看着床上再也不会对她微笑的师父,豆大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空旷的山谷里,只剩下三岁女娃压抑而悲痛的哭声。

她唯一的亲人,没了。

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江”字的军功章,那是她去往那个未知世界的唯一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