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是新的一天。

对于江海峰而言,太阳的升起与落下,不过是工作场景的切换,毫无意义。

后勤部的档案库,阴暗且潮湿,空气里漂浮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怪味。

按照规定,一批三年前的旧档案需要进行最后一次审查,然后永久封存。

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本不需要他一个部长亲自来做。

但江海峰却主动揽了下来。

因为,“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

从岁岁失踪那天起,他就养成了一个近乎偏执的习惯。

任何与那个时间段相关的事件记录,无论大小,无论是否有关,他都要亲自过目一遍。

万一呢?

万一就有那么一丝丝的线索,被遗漏在了这故纸堆里?

尽管三年过去,这种希望早已被现实磨灭得所剩无几,但它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档案库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翻动纸张的“哗啦”声。

他的动作起初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期盼,但随着一摞又一摞的卷宗被翻过,那点期盼也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机械的麻木。

《关于 XX 部军备换装的报告》……无关。

《关于 XX 团后勤补给的总结》……无关。

《关于家属楼供暖管道维修的记录》……无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海峰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烦躁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无用功。

可他停不下来。

就在他准备拿起最后一摞,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摞档案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这摞档案的封皮上,写着“边境管理站,73 号专案卷宗”。

边境……

江海峰的心,猛地一抽。

当年,妻女出事的地方,就在靠近边境线的区域。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原本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他颤抖着手,解开了卷宗的系绳。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更浓重的霉味。

卷宗记录的是一次打击跨境人贩子的联合行动,时间,恰好是三年前的秋天。

江海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前面的行动报告,那些抓捕过程、缴获物品的记录,他都直接略过。

他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翻到了最后,那里通常是案件的附件和证物清单。

“附件一:被解救儿童名单……”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名单,从上到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过去。

没有。

没有江岁岁。

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江海峰的脸上,重新被绝望笼罩。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合上卷宗。

或许,真的是他魔怔了。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合上封皮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张被夹在最后一页的、已经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证物照片,拍得十分模糊,光线也很暗。

照片上,是一堆从人贩子窝点搜出来的杂物。

破旧的布娃娃,脏兮兮的奶瓶,还有……

还有一枚躺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军功章。

江海峰的瞳孔,在看到那枚军功章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将那张照片从卷宗里抽出,拿到眼前,几乎要贴在自己的眼球上。

尽管照片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枚军功章的边角,有一道小小的、不规则的划痕!

那是他曾经在一次擦拭时,不小心用小刀划到的,为此还被妻子嗔怪了许久。

这枚军功章,是妻子的父亲,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留下的遗物。

妻子视若珍宝,岁岁出生后,她亲手用红绳系好,挂在了女儿的襁褓上,说是要让外公的英气,保佑孙女岁岁平安。

一模一样!

绝对不会错!

“轰!”

江海峰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地倒流,冲得他一阵天旋地转。

他疯了一样地翻回卷宗正文,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疯狂地寻找着关于这枚军功章的记录。

终于,他在一段不起眼的备注里找到了。

“……行动中,解救出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婴,约莫一月大小。该女婴随身物品中,发现三等功军功章一枚(见附件证物照),来源待查。后,我方人员在押送被解救儿童转移途中,遭遇山洪暴发,引发混乱,该女婴不幸失踪于黑风口周边的深山之中,至今下落不明……”

女婴……

军功章……

失踪于深山……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不是被转卖了,不是被带去了天涯海角!

他的岁岁,当年是在混乱中,失陷在了那片深山里!

三年了!

整整三年了!

这是他三年来,得到的第一缕曙光!

尽管报告的最后写着“下落不明”,在那种环境下,一个婴儿的生还希望近乎为零。

但对于江海峰来说,只要不是明确的死亡,那就是天大的希望!

“岁岁……”

江海峰死死地攥着那份薄薄的卷宗,指甲深陷进纸页之中。

这个在人前从未有过丝毫软弱的铁血硬汉,此刻肩膀却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像是沉寂了亿万年的火山,即将迎来最猛烈的喷发。

他的女儿,有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