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一般的寂静,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紧接着,就被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咆哮,给彻底撕碎!
“江海峰!”
陈老的儿子,那位刚刚还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铁血师长陈振国,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因为哭泣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那火焰,死死地、恶狠狠地,瞪着江海峰,以及他身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奶娃娃。
“管好你的女儿!”
陈振国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带着钢浇铁铸般的生硬和冰冷。
“我父亲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九死一生!就算是到了最后这一刻,他也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我不管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孩子,也不管你是不是思念女儿想疯了!”
“但是,这里,是医院!是送别英雄的最后一程!不是给你家孩子胡言乱语,拿我父亲的生命开玩笑的地方!”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一个刚刚承受了丧父之痛的儿子,在他最脆弱、最悲伤的时候,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三岁孩子荒诞不经的“狂言”。
这在他看来,不是童言无忌。
这是羞辱!
是践踏!
是对他父亲,对他们整个陈家,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残忍的玩笑!
江海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下意识地将岁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了女儿和那滔天的怒火之间。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自己的女儿是神医?能望气断生死?
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而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旁边那群一直沉默着的医学专家们,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简直是胡闹!”
专家组的组长,那位头发花白、在军区德高望重的刘承德老教授,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了知识分子傲慢的眼神,扫了一眼江海峰父女。
“江部长,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爱女心切。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
他指了指病房里那些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痛心疾首地说道:
“我们这里,站着的,是全军区最顶尖的医学专家!我们刚刚用尽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手段,经过了最严谨的会诊,才得出了这个让我们所有人都心痛不已的结论!”
“现在,你的女儿,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跑过来说她能治好?”
刘教授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讥讽。
“怎么治?用泥巴捏个大力丸吗?还是跳一段大神,把陈老的魂给叫回来?”
“江部长,我们是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你今天带着孩子在这里说的这番话,不是在救人,是在宣扬封建迷信!是在挑战科学的底线!是在公然侮辱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的专业和尊严!”
刘教授的话,说得又急又重,掷地有声。
他身后的那些专家和医生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太不像话了!简直是笑话!”
“秦主任,你不是跟江部长关系最好吗?你也不管管?就任由他这么胡来?”
“病人家属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了,这不是在添乱吗?”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江海峰和岁岁。
指责声,讥讽声,质疑声,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这对父女彻底淹没。
唯一可能帮他们说话的秦卫国,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张了张嘴,脸色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辩解,可怎么辩解?
说岁岁真的有神乎其技的医术?说她真的用一株草药救了江海峰的命?
这些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又怎么能让这群固执的、信奉科学的同行们相信?
他要是敢这么说,恐怕明天就会被当成和江海峰一起“发疯”的同伙,直接被院领导停职审查了。
“我……老江他……孩子还小,可能……”
秦卫国的辩解,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整个走廊,江海峰父女,彻底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江海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那张国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冷得像冰。
他只是将护在身后的女儿,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这世间所有的恶意和风雨。
岁岁被父亲抱在怀里,小小的脑袋从父亲的臂弯里探出来。
她看着周围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满脸愤怒和不屑的大人们,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委屈。
只有一丝丝的……困惑。
师父说过,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
那个爷爷明明还有救,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还要这么生气呢?
山下的大人,好奇怪呀。
就在这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的陈振国,伸出手指,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江海峰,看在你我共事多年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现在,请你,立刻,带着你的女儿,离开这里!”
“我父亲的葬礼,不欢迎你们!”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驱赶了。
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等着看江海峰如何灰溜溜地收场。
然而,江海峰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理会陈振国,也没有理会刘教授。
他只是低下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郑重的语气,看着怀里的女儿,轻声问道:
“岁岁,告诉爸爸,你……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