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冲出新房的瞬间,就像从一个相对安全的堡垒,一头扎进了危机四伏的狩猎场。
走廊里的阴冷气息比之前浓重了十倍。 没有了红衣新娘的追逐,周围的环境变得死一般寂静,但这种寂静之下,却潜藏着更深的恶意。 墙上的双“喜”剪纸,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凭着记忆,飞快地冲下楼梯。
楼下大厅,一片狼藉。 之前燃起的火焰已经熄灭,只留下烧焦的布幔和刺鼻的烟味。 那些“宾客”灵体全都消失了,整个汪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最终阶段的开始。 “共鸣场”正在变得不稳定,规则随时可能崩坏。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滩被困在庭院中央的水渍。
它还在那里。 那张画着破碎铜镜的素描纸,还静静地躺在水渍的中央,像一个小小的旋涡,将水渍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白衫书生的怨念,被这虚假的“信物”所迷惑,暂时失去了攻击性。
林默深吸一口气,拧开了手中那瓶高浓度盐水的盖子。
他没有直接冲过去。他记得陈清的话,盐水在某些时候能起点作用。现在,他需要验证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盐水,滴在了离那滩水渍不远处的地面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热油溅入冷水的声音响起。地面被盐水滴中的地方,冒出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白烟。
有效!
林默心中一喜,但随即又冷静下来。这一点点的效果,对于那么大一滩水渍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他不能指望用这个来消灭对方。
他的目的,是“引”。
他将手中的小镜子拿出,调整好角度,让镜面反射着远处火堆的光,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然后精准地投射到那滩水渍的边缘。
几乎在光斑触碰到水渍的瞬间,那滩水剧烈地翻滚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缩,似乎对光和热度也相当敏感。
“果然如此……”林默心中了然。这个地缚灵的属性偏向于阴、湿、冷,一切阳刚燥热的东西,都能对他产生克制。
他不再犹豫,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他以镜子反射的光斑为“驱赶”的工具,以沿途滴下的盐水为“路标”,小心翼翼地,开始将那滩水渍,从庭院中央,一步步地,向着二楼的楼梯口“驱赶”。
这个过程,惊险无比。他必须精确地控制着距离,既要让水渍感受到威胁而移动,又不能过分逼迫,以免激起它凶性大发。
他就好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牧羊人,而他驱赶的,是一头随时可能将他吞噬的洪荒猛兽。
与此同时,二楼的新房内,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汪德甫”所化的红衣新娘,在被定住了几十秒后,开始重新活动。他似乎正在摆脱那面大穿衣镜带来的震慑。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盖头下的怨气再次翻涌。
“他要挣脱了!”赵峰紧张地握着一把从箱子里翻出来的铁撬棍,尽管他知道这东西没什么用。
陈清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她手中的链棍已经蓄势待发。她死死地盯着“汪德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
“苏晓禾!” 陈清忽然喝道,“念那首诗! ”
苏晓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用颤抖但清晰的声音,对着床上那具女尸,大声念了起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诗句在房间里回荡。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当诗句响起时,门口那个即将挣脱束缚的“汪德甫”,动作猛地一滞!他盖头下的身体,发出了更加剧烈的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而床上那具女尸眼眶中流出的血泪,也变得更加汹涌。
有效!
柳如烟的怨念,在听到这首代表着她逝去爱情的诗句时,变得更加强烈。而她的怨念,正是束缚着汪德甫的枷锁!此消彼长之下,汪德甫的行动再次被限制住了!
“继续念!重复念!”陈清立刻下令。
苏晓禾不敢停歇,一遍又一遍地,将那首悲伤的诗句念了出来。每念一遍,门口的“汪德甫”就痛苦一分,床上的柳如烟怨气就强盛一分。
整个房间,成了一个由怨念构成的角力场。陈清和赵峰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们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他们只能等,等林默回来!
楼下,林默的“驱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那滩水渍,已经被他成功地引到了楼梯口。但它似乎对离开一楼有着本能的抗拒,无论林默如何用光斑和盐水逼迫,它都死守在最后一级台阶前,不肯再上前一步。
“可恶!”林默心中焦急万分。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已经能听到苏晓禾重复念诗的声音。他知道,楼上的情况一定非常危急。
不能再拖了!
林默心一横,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他收起了镜子,将那瓶只剩下小半瓶的盐水紧紧握在手里,然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支炭笔。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向那滩水渍!
在即将触碰到水渍的瞬间,他将炭笔狠狠地扔进了水渍的中央,同时嘴里大喊一声:“柳如烟,你的情郎来见你了!”
这一声喊,他没有用“新娘”这个代称,而是直接喊出了柳如烟的名字!
因为他赌,在这个最终阶段,直呼其名,不再是禁忌,而是开启最终仪式的“钥匙”!
果然,当“柳如焉”三个字响起时,整栋汪宅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滩水渍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瞬间沸腾起来!它不再畏惧楼梯,而是化作一道黑色的水流,猛地向上窜去,直奔二楼的新房!它把那支炭笔——在它看来,是另一种形式的“信物”——也卷了进去。
林默见状,立刻转身跟上。
新房内,陈清等人也感受到了整栋建筑的震动。
苏晓禾的诗声被打断了。门口的“汪德甫”,终于挣脱了束缚!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红影,直扑床上那具女尸!
他要毁掉束缚他的根源!
“拦住他!” 陈清大吼一声,手中的链棍闪电般甩出,缠向“汪德甫”的脚踝。
赵峰也咆哮着,挥舞着铁撬棍砸了过去,只是想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然而,暴怒的怨灵,力量是无穷的。
链棍在触碰到红影的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开。 赵峰的铁撬棍更是直接穿过了红影,砸在了空处。
眼看“汪德甫”就要扑到床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水流,从门口呼啸而入!它后发先至,精准地挡在了“汪德甫”和拔步床之间,然后迅速凝聚,化作了那个白衫书生的模样。
“不准…… 你…… 再伤害她! ”
书生鬼影的嘴巴艰难地开合着,吐出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无尽悔恨与爱意的话语。
两个因为同一个女人而死的男鬼,终于在这间新房里,正式对峙。
林默也在这时冲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个鬼影,又看了一眼床上那具似乎因为“情郎”的出现而怨气稍减的女尸,他知道,最终的仪式,还差最后一步!
“真正的信物,不是镜子,也不是笔!”林默大喊道,“而是你们两个的解脱!”
他冲到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两个对峙的鬼影,和床上安静的女尸,大声说道:“柳如烟,你的婚礼,现在才真正开始!你的新郎,不是他,也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说着,他将手中那瓶剩下的盐水,猛地泼向了镜面!
“滋啦啦——”
盐水洒在镜面上,并没有流下,而是像被吸收了一样,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镜面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像一池被投入巨石的湖水。
镜子里,那两个对-峙的鬼影,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而床上那具女尸的影像,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腐烂的容貌在镜中缓缓恢复,变成了那个十八岁少女的模样。 她脸上的悲伤和怨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的、释然的微笑。 她嘴上那被缝合的红线,在镜中一根根地断裂。
镜外的现实中,白衫书生和“汪德甫”所化的鬼影,也开始变得透明。 他们仿佛被镜子强大的力量所吸引,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被吸入镜中。
“如…… 烟……”书生鬼影最后看了床上的尸体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被吸入镜内。
而“汪德甫”则发出了不甘的、无声的咆哮,也步上了后尘。
镜子里的柳如烟,对着镜子外的世界,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整个镜面“轰”的一声,化为了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怨气、阴冷、恐惧,都如潮水般退去。龙凤红烛的火光变得温暖而明亮,不再摇曳。
床上的女尸,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安详。她身旁那封情诗,和她身上的嫁衣,正缓缓地化作金色的光点,一点一点地消失。
一场迟到了百年的婚礼,以一种诡异而又圆满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四人的手机同时震动。
【回响】APP的界面上,浮现出新的文字:
【共鸣场:汪宅喜宴 已结束】
【任务评级:B+ (核心谜题破解,团队协作良好,但出现人员伤亡)】
【生存奖励:500点公寓积分(新人首场加倍)】
【公寓将在10秒后解除共鸣,请做好回归准备。 】
没等他们仔细研究这些文字的含义,眼前的世界就开始剧烈地扭曲、褪色。
奢华的新房、喜庆的布置、摇曳的烛光…… 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水冲刷的油画,迅速消失。
当他们再次恢复视觉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荒芜的、杂草丛生的废墟之中。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凌晨的冷风吹过,让劫后余生的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一切,都结束了。
赵峰第一个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苏晓禾也软倒在地,放声大哭,将所有的恐惧和压抑都发泄了出来。
陈清默默地收回她的链棍,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林默,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林默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牺牲的马东曾经站立过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五个人进来,四个人出去。
这就是晦生公寓。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碎片划破的手指,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这道小小的伤疤,将永远提醒他,昨晚经历的不是一场噩-梦,而是他今后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晦暗不明,苟且求生。
他的公寓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