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谟跟高季辅肩并着肩,走在前面。

两名吏部属吏,搀扶着晕厥过去的长孙无忌,跟在后面。

走出吏部议事大堂,高季辅又叫来一名吏部属吏,吩咐道:

“你现在立即去一趟曹国公府,告知曹国公,李谟殴打长孙尚书的事。”

“诺!”

那名吏部属吏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开。

李谟皱眉道:“高侍郎,你怎么老说殴打,我说了,是答卷。”

高季辅瞥了他一眼,沉声道:

“这个时候,你就别咬文嚼字了,你还是好好想想,等会见了陛下,该怎么回话。”

“你啊,惹大祸了!且不说陛下那边,长孙尚书的妹妹,是当今皇后,长孙尚书的外甥,是太子和魏王两位殿下,外甥女,是长乐公主,这还没有算与长孙尚书关系甚好的朝臣,你这一巴掌下去,不知得罪多少人!”

“这一次,估计你爹都保不住你。”

李谟哦了一声,拱手道:“多谢高侍郎提醒。”

高季辅见他浑然不在意模样,扯了扯嘴角,不知他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是缺了一根筋,不再理会他,快步前往皇宫。

半路上,李谟思忖着,虽然解决掉了问题,但是又迎来一个新问题。

这次的问题,是李世民。

李世民是皇帝,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大唐,李世民的地位,至高无上。

所以,对待他,不能像是对待长孙无忌一样。

动手不行,那就只能动口了......李谟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跟在高季辅身后,通过太极宫南墙正中的承天门,与宫门郎表明身份之后,步入皇宫。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李世民处理奏折以及用以起居的甘露殿。

此时,甘露殿内。

一名三十多岁的魁梧俊朗男人,身着赤黄袍衫,腰系九环带,脚踩皂色六合靴,坐在龙榻御座上,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正是大唐第二任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手持奏折,低头仔细阅览,看了一会,揉了揉眉角,放下了奏折。

殿内,除了他,还有一名身穿红袍的中年宦官,名叫季亭英。

他不仅是内侍长,亦是握有实权,掌握禁军,执掌宫廷门禁的左监门大将军,深受李世民信赖。

平日里,季亭英都侍奉在李世民左右。

看着龙榻御座上的李世民揉着眉角发愁模样,季亭英立即端着一碗茶上前,放在龙书案上,声音轻柔道:“陛下是在为国事发愁?”

“是啊。”

李世民放下手掌,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眼下的大唐,正值百废待兴之时,到处都需要人手,但有才能的人,不易得啊。”

季亭英笑道:“陛下勿忧,长孙尚书这会正在吏部,为陛下选拔俊才,长孙尚书眼光毒辣,必能为陛下挑选一批能臣干吏。”

提到长孙无忌,李世民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辅机,朕还是放心的,想来他能给朕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时,一名身着甲胄的侍卫,快步走入殿内,躬身抱拳行礼道:

“陛下,吏部侍郎高季辅求见!”

李世民猜测是吏部考核有了结果,又有些疑惑,有了结果,应该是长孙无忌过来奏陈,怎么来的是吏部侍郎。

他没有多想,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遵旨!”

那名侍卫领旨离开。

很快,身穿绯红官袍的高季辅,带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走入殿内。

“臣吏部侍郎高季辅,拜见陛下!”

等到高季辅行礼完毕,李谟方才对着李世民行礼道:

“臣曹国公嫡次子李谟,拜见陛下!”

曹国公的二儿子?

李世民闻言露出惊异之色,多看了李谟两眼,唇方口正,身姿挺拔,很是俊朗,这身高,这身板,嗯,确实是武将之后。

收回目光,李世民看向高季辅,不明白带李谟来干什么。

就在此时,李世民瞧见二人身后,两个吏部属吏搀扶着一个耷拉着脑袋,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

李世民认出是长孙无忌,大吃一惊,从龙榻御座上站起身,走了过去,关切道:“辅机怎么了?”

高季辅指着李谟,对李世民说道:

“回陛下,长孙尚书晕了,李谟打的。”

李世民此时瞧见长孙无忌脸庞上清晰的巴掌印,霎时眼神不善望向李谟。

李谟认真说道:“陛下,长孙尚书脸上的巴掌印,是臣的答卷。”

李谟是国公之子,属于“勋臣”之后,虽然没有具体职务,但在皇帝眼中,依然是“臣子”的一员,所以自称为臣。

李世民指着长孙无忌的面庞,板着脸对李谟道:"李谟,你上前来,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朕,你从长孙无忌的脸上,看到什么?"

李谟上前两步,望了一眼长孙无忌,肃然说道:"回陛下,臣看到了安详。"

李世民一怔,"怎么看出来的?"

李谟道:"因为长孙尚书不吵不闹。"

李世民怒然道:"废话,他人都晕了,要是还能吵闹,你跟朕就活见鬼啦!"

李谟提醒道:"也可能是长孙尚书醒了。"

"……"

李世民一愣,发现他说的极有道理,竟无言以对,眼角直跳道:“朕问你,既是答卷,你不用笔答,你用手答?”

“你答卷也就罢了,你还把主考官给答晕了?”

李谟解释道:“长孙尚书给臣出的考题,臣只能这样回答。”

李世民闻言,眉头一挑,听出其中另有缘由,转头望向高季辅,问道:“辅机出的什么考题?”

高季辅实话实说道:“长孙尚书让李谟给他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李世民抬手握住长孙无忌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脸庞上的通红巴掌印,转头怒声对李谟道:

“确实挺深刻,别说长孙无忌印象深刻,朕现在对你的印象,也很深刻!”

“但是,这对吗?”

李世民怒气冲冲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目无尊卑,目无王法,天下将乱成什么样子!”

李谟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说的是,所以臣在答卷之时,已经请示过长孙尚书,长孙尚书也明确跟臣说了,无论臣用什么方法,无论答的有多伤人,他都不会与臣计较。”

李世民闻言气笑道:“你还有理了?”

“李谟,你知道不知道,殴打吏部尚书,国法怎么论处?”

李谟迎上李世民满是怒意的虎目,一本正经道:

“臣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陛下有所不知,今年年初,长孙尚书在群臣面前,取笑家父,后来宫廷晚宴上,家父认错了人,当着长孙尚书的面,埋怨了他几句。”

“长孙尚书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倒是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借着今日吏部考核,有意绝了臣的仕途,来报复家父。”

李世民眉头微微皱起,瞥了一眼长孙无忌,随即用眼神示意李谟继续说下去。

李谟见状,确定面前的李世民跟史册记载的差不多,确实能听得进去话,接着说道:

“长孙无忌乃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吏的任免、考察、升降、调动,更是随时可以向陛下奏陈。”

“今日臣受到长孙尚书刁难,挨骂是小,落选也是小,就怕长孙尚书到陛下面前,说臣是个草包,不堪重用,一旦陛下听信,哪怕是家父来了,为臣求情,恐怕也无济于事,臣便会从此断了仕途。”

李谟注视着李世民,说道:

“臣不是贪图富贵,只是不想陛下遭受蒙蔽,所以,才出手在长孙尚书脸上答卷,臣知道,此举必会惊动陛下,臣之所以依旧如此,就是相信,陛下能为臣主持公道!”

“请陛下明鉴!”

说完,李谟言辞恳切,躬身行礼道。

李世民听得备受震动,望向高季辅,“还有这事?”

高季辅摇头道:“臣以为,长孙尚书没有刁难李谟。”

李世民问道:“朕没问你长孙无忌有没有刁难李谟,朕问的是,曹国公有没有得罪过长孙无忌?”

高季辅沉默两秒,点头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