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幽蓝的篝火在墨绿色的藤蔓牢笼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魔化的杨洪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凶兽,在巫咒藤蔓的束缚下疯狂嘶吼、挣扎。紫黑色的魔焰与藤蔓表面流淌的暗红巫纹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低沉的嗡鸣。每一次挣扎,都让藤蔓收紧一分,暗红巫纹的光芒便炽盛一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他被魔性占据的灵魂。

“呃啊——!”杨洪的咆哮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那是自身意志在魔性深渊中沉浮挣扎的绝望呐喊。眼中疯狂的血色与魔焰剧烈地明灭、拉锯,时而完全被紫黑吞噬,时而又挣扎着透出一丝属于“杨洪”的痛苦清明。

老巫祭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额角汗珠滚落,融入脸上深刻的沟壑。念诵古老巫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却依旧沉稳如磐石。骨杖顶端的兽骨链嗡鸣不止,牵引着树屋四壁爬满的发光藤蔓,将更多蕴含着自然净化之力的草木精气注入束缚的巫纹之中。

于冕强压下识海被魔念冲击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凝神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拉锯战。万乘统元功在龟甲微弱的清辉守护下艰难运转,汲取着此地稀薄却坚韧的草木生气,缓慢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他心中凛然,杨洪体内那点魔帝残留的本源气息,远比想象中更加阴毒顽固,竟能引动玉京那尊“人皇镇世鼎”的霸道波动,内外交攻,险些酿成大祸!

就在这时!

嗡——!!!

悬浮在于冕膝前的暗金色龟甲,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不再是温润的清鸣,而是如同濒死巨兽的悲怆哀嚎!龟甲表面那一道道深刻的裂痕,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向外迸射出刺目的、混杂着淡金与血色的光芒!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焦灼到极致的悸动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于冕的神魂!

“父亲?!”于冕心神剧震!龟甲异变,传递来的并非力量,而是一种……预警!一种指向西北魔巢的、充满了毁灭与污秽气息的恐怖悸动!仿佛有什么极度邪恶、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那里孕育成型!

几乎在龟甲异变的同一刹那!

轰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阴冷、更加扭曲的恐怖意志波动,如同从九幽最底层涌出的污秽潮汐,猛地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狠狠撞入了这片南疆死地!

这股波动,不再仅仅是魔帝朱祁镇的怨毒与贪婪!它混杂着一种污秽、侵蚀、逆转调和的诡异法则气息!如同亿万根带着倒刺的冰冷触手,狠狠刺入每一个生灵的意识深处!试图将清明的思维搅成混沌,将坚定的意志扭曲成疯狂,将有序的能量污染成失控的乱流!

“噗!”老巫祭如遭重击,念诵的巫咒戛然而止!一口暗红色的逆血猛地喷在身前的骨杖上!缠绕杨洪的墨绿藤蔓虚影瞬间黯淡、溃散了大半!骨杖顶端的兽骨链发出刺耳的悲鸣,几颗细小的兽骨竟“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吼——!!!”失去了强大巫咒压制的杨洪,体内被压制的魔性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反扑!紫黑色的魔焰轰然暴涨,彻底吞噬了眼中最后一丝清明!束缚他的藤蔓寸寸崩断!他挣脱而出,魔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凶威,不再攻击于冕或老巫祭,而是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抓向树屋中央那团幽蓝的篝火!他要摧毁这唯一的光源,将所有人拖入彻底的黑暗与疯狂!

篝火摇曳,映照着杨洪狰狞扭曲的魔脸,也映照出于冕眼中骤然爆发的决绝金光!来不及了!老巫祭受创,巫咒崩解,此刻唯有——

“镇!”

于冕口中发出一声如同金铁交鸣般的清叱!他不再顾忌经脉撕裂的剧痛,强行催动万乘统元功残存的所有力量!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不再是微弱的真气,而是引动了膝前龟甲那迸裂的、混杂着淡金与血色的悲怆光芒!

一道凝练如实质、仅有尺许长短、却蕴含着龟甲本源悲鸣与于冕不屈意志的暗金血芒,如同穿越了时空的复仇之刺,后发先至!在杨洪魔爪即将触及幽蓝篝火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嗤!

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点在了杨洪眉心那疯狂跳动的紫黑色魔焰核心之上!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杨洪那凶悍前扑的身形猛地僵住!疯狂燃烧的紫黑色魔焰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沸油,瞬间凝固!他眼中那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血色,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龟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痛苦,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清明。

“呃……”一声微弱的、属于人类意识的呻吟,从杨洪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他眼中的魔焰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树屋冰冷的地面上,昏迷过去。眉心处,一个细小的、焦黑的点,正缓缓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迹,那是龟甲血芒与魔焰核心对撞湮灭的痕迹。

危机暂解,代价巨大。

于冕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般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无法坐稳。强行引动龟甲本源发出这一击,如同在他本就重伤的神魂上又狠狠剜了一刀!龟甲哀鸣着落回他掌心,光芒黯淡到极点,裂痕深处流淌的血色脉络也似乎淡薄了许多。

老巫祭拄着骨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昏迷的杨洪和气息奄奄的于冕,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他指向树屋外北方那更加深邃、翻滚着墨绿色毒瘴的黑暗丛林,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于冕,最后重重地、用骨杖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意思无比明确:他留下照看杨洪和赵铁柱,于冕必须立刻、独自前往祖灵洞!刻不容缓!

龟甲的悲鸣预警,魔巢那污秽扭曲的意志冲击,都昭示着剧变已至!那祖灵洞中的秘密,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于冕抹去嘴角的血迹,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草木腐败气息的空气。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志的堤防。但他眼中那淡金色的火焰,却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执着。他挣扎着站起身,将龟甲紧紧攥在手中,感受着那微弱的、却依旧坚定的血脉悸动。

“有劳……大祭。”于冕对着老巫祭,深深一揖。不再多言,他转身,撩开树屋门口垂落的藤蔓,一步踏入了外面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绿色瘴气浓雾之中。单薄的青衫身影,瞬间被翻滚的黑暗吞没。

墨绿色的瘴气粘稠得如同实质,带着刺鼻的腥甜与腐朽气息,无孔不入。光线被彻底隔绝,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唯有脚下踩着腐烂枝叶和滑腻苔藓的触感,以及耳边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提醒着于冕他还活着。

龟甲在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温润感,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勉强指引着方向,也守护着他最后的心神清明,抵御着瘴气中蕴含的、能侵蚀神智的阴寒之力。万乘统元功运转到了极限,如同在万丈淤泥中挖掘通道,每一丝真气的生成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他只能凭借龟甲传来的微弱感应和老巫祭指引的方向,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瘴气变得更加阴冷沉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奇异馨香,与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嗅觉冲击。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松软的腐殖层,而是变成了坚硬、冰冷、带着某种奇异纹理的黑色岩石。

突然,前方浓得化不开的瘴气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夏夜荒野中的一点萤火,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醒目!它呈现出一种深邃、宁静、仿佛能包容万物的——**幽蓝色**!

随着这幽蓝光点的出现,于冕手中的龟甲猛地一震!传递来的不再是微弱的指引,而是一种强烈的、如同血脉共振般的呼唤!呼唤他向前!

于冕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循着那幽蓝光点,加快步伐。瘴气似乎被那光点吸引,向着两侧缓缓流动、稀薄。脚下的黑色岩石地面逐渐向上倾斜,形成一条通往未知深处的坡道。

光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那并非单独的一点,而是一大片!镶嵌在陡峭上升的黑色岩壁之上!当于冕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浓密的瘴气帷幕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剧震,几乎忘记了呼吸!

一座无法形容其宏伟与苍凉的巨大洞窟,赫然呈现在眼前!

洞窟入口高达百丈,形似一张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口!洞口边缘并非光滑的岩石,而是由无数巨大无比、形态扭曲怪异的惨白色巨兽骸骨交错堆叠、咬合而成!那些骸骨大如山峦的腿骨,狰狞如龙的脊椎,布满了尖刺的肋骨……无不散发着亘古洪荒的恐怖气息!骸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蠕动的藤蔓和散发着幽蓝、惨绿荧光的苔藓,更增添了几分阴森诡谲。

而洞窟深处,并非一片漆黑!

幽蓝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那光芒源自洞壁上镶嵌的无数巨大无比的幽蓝色水晶!这些水晶形态各异,如同凝固的深海,散发出柔和而深邃的光芒,将整个庞大无比的洞窟内部,映照得一片幽蓝迷离,如梦似幻。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幽蓝水晶光芒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洞窟内壁上,布满了无数巨大无比、古老沧桑的壁画与浮雕!

那些壁画色彩早已黯淡斑驳,却依旧能辨认出宏大的场景:有先民祭祀天地,沟通祖灵的宏大仪式;有与体型如山、形貌狰狞的洪荒巨兽搏杀的惨烈战场;有驾驭着狂风暴雨、驱使着毒虫猛兽的神秘身影;更有描绘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运转轨迹的玄奥图录!壁画风格粗犷原始,充满了蛮荒的力量感与神秘气息。

而浮雕则更加立体、更加震撼!刻画的是一尊尊顶天立地、或人身兽首、或背生羽翼、或驾驭龙蛇的古老祖巫形象!他们或怒目圆睁,手持巨斧骨杖,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杀;或闭目凝神,周身环绕着风雨雷电、草木虫兽的虚影,仿佛在沟通天地自然;或仰望星空,手指掐诀,似乎在推演着宇宙的奥秘!每一尊浮雕都散发着磅礴而古老的威压,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祖巫之灵随时会苏醒过来!

这里,就是祖灵洞!南疆巫族信仰与力量的终极源头!

龟甲在于冕掌心中疯狂地搏动、嗡鸣!它表面的裂痕仿佛都在幽蓝光芒的照耀下微微发亮,传递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与渴望!那呼唤感,正是源自这洞窟的最深处!

于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身体的剧痛,迈步踏入这由骸骨拱卫、幽蓝照耀、刻满了古老巫族史诗的宏伟洞窟。

洞窟内部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幽蓝水晶的光芒无法完全照亮所有角落,深处依旧被深邃的黑暗笼罩。脚下是冰冷的黑色岩石,布满了岁月磨砺的痕迹。空气阴冷,带着浓郁的、万年不散的土腥气和水晶特有的冰冷馨香,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越往深处走,那股源自血脉的呼唤感就越发强烈!龟甲的搏动也越发急促!仿佛在洞窟的最核心,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呼唤着他!

洞窟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巨大的石笋和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从洞顶垂下或从地面刺出。于冕小心翼翼地前行,精神高度集中,万乘统元功运转到极致,感应着四周任何一丝能量波动。

突然!

他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不远处,一处相对开阔的、被几根巨大幽蓝水晶柱环绕的平台上,景象触目惊心!

平台中央,一个用暗红色矿石粉末勾勒出的、极其繁复玄奥的巨大巫阵已然启动!巫阵的核心,并非祭品,而是——人!

数十名身着简陋兽皮、脸上涂抹着油彩的巫族战士,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木偶,僵立在巫阵的各个节点之上!他们双目圆睁,眼神空洞,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一丝丝微弱的、带着生命精气的血红色气息,正从他们七窍之中被强行抽出,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向巫阵的中心!

而在巫阵的中心,幽蓝光芒最盛之处,赫然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流淌着混沌色光华的——石卵!

那石卵看似普通,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而原始的生命波动!它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地汲取着从巫族战士身上抽离的生命精气!随着生命精气的注入,石卵表面的混沌光华流转得更加迅速,内部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剧烈地搏动、挣扎,想要破壳而出!

更让于冕心神俱震的是,在那汲取生命精气的混沌石卵旁边,巫阵的边缘,静静地躺着一物——

那是一顶残破的圆光帽!

非金非玉,材质不明,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帽檐圆融,本应垂落清辉,此刻却黯淡无光,帽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边缘更是缺损了好几处,仿佛经历了惨烈的大战。虽然残破,却依旧散发着一种定神魂、镇心魔、蕴养灵光的玄奥气息!正是玄门九真传承三宝之一的——圆光帽!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南疆巫族的祖灵洞深处?在这以人命血祭的诡异巫阵之旁?!

就在此时!

“谁?!”

一个冰冷、清脆、带着不容置疑威严与一丝惊怒的女声,如同冰珠落玉盘,陡然从巫阵后方、一根巨大的幽蓝水晶柱阴影中响起!

随着声音,一道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一个女子。

身形高挑而矫健,穿着一身由无数种深色羽毛、细小鳞片和奇异藤蔓编织而成的贴身猎装,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流畅线条。她的皮肤并非中原女子的白皙,而是如同最上等的蜜蜡,透着健康的小麦色泽,在幽蓝水晶的光芒下流转着玉石般的光泽。一头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如同最上等的绸缎般披散至腰际,发间点缀着几枚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细小水晶和不知名的深紫色鸟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五官深邃而立体,如同最杰出的匠人用玉石精心雕琢而成。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微微抿着,透着一丝冷冽与倔强。而那双眼睛——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瞳孔是极其罕见的、近乎纯粹的墨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吸摄灵魂,此刻正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死死地锁定在闯入者于冕的身上!

她的腰间,束着一条由某种黑色兽筋和细碎骨片编织而成的腰带,腰带上斜插着一柄造型奇异的骨匕,匕身弯曲如新月,刃口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更令于冕瞳孔微缩的是,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悬挂着一枚用黑色细绳穿起的吊坠——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圆润、颜色暗沉如同古铜的**龟甲残片**!残片上,用暗红色的矿物颜料描绘着扭曲古老的巫族图腾符文,散发着与老巫祭那块同源的、浓郁而原始的巫力波动!

女子站在幽蓝水晶的光芒中,如同降临凡尘的蛮荒女神,又似守卫秘境的冷酷巫祭。她周身弥漫着一股强大而内敛的自然威压,仿佛与这祖灵洞、与这洞中的幽蓝水晶、甚至与那汲取生命的混沌石卵都隐隐相连。那双墨玉般的寒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穿透空间的阻隔,带着审视、警惕与毫不掩饰的敌意,将于冕牢牢钉在原地。

“擅闯祖灵禁地,窥伺血祭秘仪……”女子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