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寒风卷过废铁堆,铁锈腥气凝在铁匠铺清晨冷冽的空气里。小猴(李狗儿)裹着件单薄破旧的粗麻短褂,赤着手臂,正奋力将昨夜堆了大半的废铁朝独轮板车上搬。冻得通红的指节被糙铁划得满是细小血痕也顾不上,只想着赶紧干完去灶房寻碗热乎粥水。

眼看车上杂物堆叠得已冒尖,只剩最后几块沉铁疙瘩。

他伸手就去抓那几截昨夜“冰得邪乎”的断刃残片(被陆临渊暗中标记霜纹之物)。

指尖刚触及冰冷断口处。

“啧!”一声冷斥自身后响起,惊得李狗儿一哆嗦。

李老依旧窝在那张浸满油烟的藤椅里,眼皮半抬未抬,只叼着的黄铜烟锅朝着废铁堆一侧点了点,青烟喷出模糊的字眼:“那堆破烂儿,堆外面墙角去!看着厌气!”

李狗儿愣了下,顺着烟锅方向看去——正是那堆散乱器物中不起眼的三截断刃。“是!是!李爷!”他不敢多问,忙不迭拾起那几截断刃,小跑着绕过铺子西侧墙角。

铁匠铺西墙外,是一片荒废的小院角落,堆着历年无人问津的残旧器物。碎石缝隙里,几丛枯草在风中瑟瑟。李狗儿随手将那三截冰冷的断刃丢在墙根草丛里,如同丢弃几片碍眼的枯叶,转身就跑回了热气腾腾的炉边。

墙角荒寂。

断刃躺在枯草碎石间,刃口霜痕凝结处,几丝微不可察的白霜缓缓沁入灰暗的铁锈表面,在冬日朝阳下毫不起眼。

日头渐高。

陆家北院管事抱着一捆旧账簿册子匆匆穿过回廊,迎面撞上几名搬动沉重杂物箱的杂役,箱子沉重,粗麻绳磨得肩膀滋滋作响。

“慢着点!这箱底麻绳旧得很,仔细别半道散了架!”管事皱着眉指着箱底磨薄的绳结提醒。

“管事放心!扎紧着呢!”搬头的大汉咧嘴一笑,身子沉下一顶,继续呼哧前行。

无人留意。

就在那管事身影消失在月门后的刹那。

他怀中册页捆扎处,那几道打着死结、用久浸了汗油变得油润硬实的麻绳内芯深处,一丝被陆临渊昨夜灵觉凝注的、极其微弱的霜寒道痕“节点”,无声震动了一瞬!

极细微。

却带着一种契合天地运转频率的奇韵。

“嘣!”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朽弦绷断的声响自杂物箱底响起!

绳结处。

那条早已被摩擦得只剩内里几缕麻纤维的旧绳索……应声断成两截!

砰——!!!

沉重的杂物箱猛地一侧倾覆!箱盖弹开!里面堆积的半箱杂物带着尘土轰然泻出!滚了搬箱杂役一身!

惊叫声、怒骂声、喘息声响作一团!

远处廊下。

抱册而行的管事毫无所觉,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深处。

日影西斜。

厨房灶房柴火熊熊,锅勺叮当响成一片,水汽蒸腾。

负责劈柴担水的粗使杂役王山子,此刻却愁眉苦脸地蹲在院角劈柴墩子旁。他手里攥着一把旧柴刀,刀刃崩了好几个口子,砍在刚送来的、格外坚硬密实的铁梨木桩上,如同砍石!震得他虎口发麻,一刀下去只能劈开浅痕。

“他奶奶的……这什么鬼木头……”他咒骂着甩甩酸麻的手。

“没辙!昨个拉来的就这批硬实!”烧灶的老张头探出头吼了一嗓子,“赶紧劈!灶眼等着下柴呢!”

王山子咬着牙,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一堆刚收拢、预备做引火的细碎松枝枯叶。里头一根不起眼的老松枯枝格外显眼——枝条弯折虬结,布满黑疖,正是昨夜陆临渊灵觉点通生机道痕那老松上脱落的。

鬼使神差地,王山子抓起那根枯枝凑到柴墩上的铁梨木桩缝隙处。

也不知怎的。

或许是累糊涂了。

或许是这老松枯枝的气味让他想起了山里老家的松林。

他单手紧握枯枝,另一手抡起柴刀狠狠下劈!

“嘿!”

咔嚓!

刀刃劈的不是木桩!

竟是沿着枯枝边缘、紧贴着木桩硬结处的一道微弯缝隙一削而入!

没有用蛮力对抗硬结!

只顺势一“引”!

柴刀劈着枯枝嵌入木结缝隙!

那枯枝应声而断!

同时一声微不可察但异常清晰利落的“噼啪”脆响!

铁梨木桩上那道硬结……竟被这顺势切入的一刀、借着枯枝嵌入的一点微妙杠杆之势……直接……撬裂了!

裂开一道一指宽的可下刀窄缝!

“好家伙!”王山子自己都懵了!看着那道裂口呆了呆,随即大喜!再下刀就沿着缝隙劈入,轻松破开坚硬木桩!

灶火烧旺。

那根枯松枝混在引火柴里投入灶眼。

燃烧无声。

只在腾起的烟雾中留下一点隐约的松香。

王山子甩着膀子劈柴依旧累,柴刀也依旧钝。但他不再骂娘了,偶尔劈柴时眼中会多一丝奇异的神气,下刀总会无意识地寻找那木结间的“势”,如同懵懂间开了一线天光。

无人在意的角落。

一点道痕的涟漪,无声推动了一颗寻常砂砾的轨迹。

暮鼓沉沉。

藏书阁最底层角落,烛光昏暗。守阁执事陆明远点着油灯,吃力地核对着一册老旧不堪、书脊几乎开裂、纸张泛黄发脆、墨迹模糊的古籍。这是家族百年前一位旁支金丹老祖手录的《小衍阵法初解(残页)》,价值甚重,却因保存不善濒临损坏。他小心翻动着,试图寻找清晰字迹。

“又糊成一团墨了……”他叹气,书页上一段小字被当年受潮浸染墨迹团团化开,根本分不清字画。

指尖抚过墨团。

昨夜被陆临渊以灵觉霜纹寒流点化抚过的“道痕节点”,正在泛黄的纸张纤维深处无声“稳定”。

指尖无意识划动。

突然!

就在他食指指甲划过那团污浊墨迹边缘一道极其微小的、看似寻常褶皱的纸纹裂口时—— 那处褶皱节点,竟无端被指腹滑过的微力带起一丝韧性,极其巧妙地、将他指尖沾着的一点刚沾上的稀薄浮尘……吸附进了那褶皱纸纹深处!

动作极小。

结果却匪夷所思!

那团原本污浊模糊的墨迹上方边缘……被吸入纸纹浮尘填平微隙后,墨色边缘竟骤然清晰锐利了一分!如同无心的补笔!

陆明远动作一顿!

疑惑地低头。

再看时——那团化开的墨迹上方一角,一个原本模糊成团的“引”字偏旁部首……此刻边缘竟露出一丝极其纤细、却异常清晰的笔划!

“引”字的半边“丨”!

毫厘之别!

竟露出来了?!

是他看错?

他揉了揉眼,灯光摇曳。再次凑近细看,纸纹深处那抹刚刚透出的笔划轮廓,在昏黄光晕下异常清晰!

陆明远心脏猛地一跳!老眼瞪圆,手指都在微微发颤!这是……天意?!还是那位已故老祖冥冥中佑护家典?他再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再不敢让指甲触碰纸面,只用指尖最柔软处极其缓慢地继续清理翻动……

藏书阁窗外夜色深沉。

李老依旧蜷在铁匠铺角落的藤椅里,烟锅早已熄灭。白日李狗儿丢在墙根那三截断刃被寒风冻得冰冷坚硬,荒草摇曳遮去大半。

无人看见。

也无神念关注。

一缕极其稀淡微弱的铁腥气,裹挟着一丝无法用寻常灵觉探测的、源于陆临渊熵减霜纹道痕的冰冷锐意,如同游丝般,无声无息地被风向更远处卷去。

越过堆积残破兵刃的墙角。

飘入铺子东侧半开的仓库气窗缝隙。

仓库内堆积着待修理或待回炉的各类铁器。角落深处,一柄锈迹斑斑、几乎与废铁无异的残破铁剑正斜倚着墙角。剑身扭曲布满深棕锈壳,剑尖处更是断去半截。

那带着一丝特殊锐意的铁腥气息,轻若尘埃般拂过冰冷扭曲的剑身。

倏地——

剑脊靠近断口处,一处深陷的、布满绿锈与泥垢的陈旧裂槽最深处……一抹极淡的白……如同从沉睡中被唤醒的幽灵……悄然浮现!

在这柄死去的、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铁剑之骸上……无声地点亮了……

……第二道霜纹!

草庐。

灯芯跳跃。

陆临渊盘坐蒲团。

身前木桌上。

那柄碎裂成三截的寒铁短匕并排陈列。残刃表面,那三道深潜于锈迹之下、昨夜经他以熵减灵核霜息刻入的霜纹,在灯火映照下毫不起眼。

灵觉悄然张开,如无形的水银,倾覆其上。

意念沉入丹田深处。

灵核(源初之核)悬如冰珠,其内玄奥微芒流转,不再引动风暴,只映照万物本真。

指尖悬于残匕断口上方三寸。

虚空点落。

并非催动灵核之力强行冲击。

而是灵觉凝聚,心念化为无形刻针,循着灵核深处那“物性构型”之理,勾勒出一条极度繁复、宛如虚空引符的纹路。

纹路尽头。

无声没入匕首断口处那第一道霜纹的核心!

刹那间!

匕首残片通体轻轻一颤!

那道深潜的霜纹仿佛被唤醒!其内蕴的一丝微弱道痕“标记”被灵觉引动!

嗡——!

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冰针相击的清鸣在死寂的庐中荡开!清晰无比!绝非错觉!

紧接着。

匕首残片上那冰冷沉寂、曾被陆临渊认定为凡铁的材料结构,在灵觉感知中被急速放大!

锈迹被剥开!

铁渣被排开!

晶粒呈现!

微观层面!

构成霜纹区域的无数钢铁晶格(刃身主体)的棱角在鸣响中被无形的力(道痕共鸣)硬生生磨平了!

晶格连接区域那无数肉眼无法辨识的裂纹微隙(高熵弱点区域)中填充的物质(先前微粒填平非陆临渊所为,乃自然锈蚀填补的氧化渣滓)被震成了更小的碎粒!

整个霜纹覆盖区域的微观结构……瞬间致密了一丝!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薄冰撕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匕首中段断裂处的截面上!

一道崭新的、极其锐利、散发着无形穿透感的……晶亮寒芒……

如同被那声晶格鸣响磨砺出来的……微痕!

……无声浮现!

与周遭黯淡铁锈形成刺目对比!

陆临渊指尖停在半空。

瞳孔深处映着那截毫不起眼的断刃上新诞生的微芒。并非强灌神通,只是以那点霜纹道痕“印记”为媒,引动铁器自身的结构共鸣!如同唤醒了一块顽石内藏的刀锋!

以万物之道痕为基,以灵核之道痕为引。

无需搬山填海般的力量。

一缕清霜落刃。

自生灵光乍现!

夜风自草庐顶的破口灌入。

灯火摇曳。

映得那刃口微芒……如同一道……冰冷而直抵本质的……开锋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