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拥有实质的潮水,自锈蚀的管道穹顶沉沉压下,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油腻的、带有金属碎屑的浓雾。小螺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在迷宫般的废弃滤网综合区深处艰难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性的剧痛,过载的神经接驳点如同烧红的针尖,持续不断地刺入她意识的最深处,让她的视野频繁闪烁,泛起一片片不祥的雪花噪点。她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死死抵在冰冷、粗糙且布满粘腻苔藓的金属壁上,依靠尚能控制的左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任何可能的支撑点前行。
身后,强尼那怨毒而不甘的呜咽早已被这巨大废墟更深沉的寂静所吞噬,只剩下永恒的水滴声,从看不见的高处落下,敲打在锈蚀的金属或积聚的污水坑里,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慌的回响,混合着远处某个庞大机器残骸内部偶尔痉挛般震动的低沉嗡鸣。这片区域是锈痂区更深的褶皱,是连最贪婪的拾荒者和最无所顾忌的鬣狗们都鲜少踏足的禁区。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腥味、刺鼻的化学溶剂挥发后的酸臭,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某种有机体正在巨大金属棺椁中缓慢腐烂变质的甜腻恶臭,这气味顽固地附着在舌根,挥之不去。
掌中,那块布满焦黑裂纹的金属块死寂而沉重,像一块冰冷的墓石。但一种奇异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紧紧握着它,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剧痛似乎被某种外来的、冰冷而强硬的力量强行约束、压制了。并非疼痛消失——它依旧尖锐而刻骨——而是那原本无序的、足以摧毁意识的神经信号风暴,被一种绝对的“秩序”所梳理,痛苦变得清晰、集中,仿佛被禁锢在一条特定的通道内,虽然难忍,却不再能轻易冲垮她的神智。这感觉令人极度不安,仿佛她的痛觉神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而是被某种更高级、更冷漠的存在暂时“托管”了。
警惕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根神经。强尼的同伙可能正像真正的鬣狗一样循着气味追踪而来,理事会士兵也可能去而复返,进行更彻底的拉网式搜查。她必须快,必须在鼹鼠这条脆弱的线索也彻底断掉之前找到他。
根据底层流传的、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图,鼹鼠的巢穴就藏在这片钢铁迷宫的最深处,一个由巨大废弃沉淀池、锈穿了的过滤塔、以及纵横交错如同史前巨兽尸骸般管道构成的、极易迷失的庞大坟场内部。
通道时常被突然坍塌的金属结构或人为设置的、布满尖锐断口的障碍物阻断。光线近乎绝迹,只有她的机械义眼在超负荷运转,提供着晃动不稳、边缘不断扭曲并布满绿色雪花噪点的幽暗视野,这视野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将她抛入绝对的黑暗。
就在她几乎要被剧痛和彻骨的绝望淹没,怀疑自己是否踏入了某种有进无出的死亡陷阱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特定节奏的金属敲击声,如同幽灵的耳语,穿透了厚重的、令人压抑的死寂,精准地传入她高度敏感的听觉传感器。
咚…咚咚…咚…
声音轻渺得几乎像是幻觉,仿佛从极远处的管壁通过固体传导而来,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刻意编排的、充满隐秘意味的韵律。是信号!绝非环境偶然形成的噪音!
小螺猛地停住蹒跚的脚步,瞬间屏住呼吸,将头(包括那只有着增强功能的机械耳)紧紧贴在一旁冰冷粗糙、凝结着水珠的巨型管壁上,全力捕捉。
敲击声通过金属的传导变得清晰了些许。是代码!一种在锈痂区最隐秘角落、在最古老最警惕的居民中流传的、极其古老且复杂的联络暗号。重复的韵律所代表的含义是……“安全,可近,但需谨慎”。
是鼹鼠放出的哨声?还是一个精心布置、引诱猎物踏入的致命陷阱?这规律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诱人。
她没有选择。这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或许能通往生路的浮木。她忍着右臂一波强过一波的抽搐剧痛,尽可能收敛所有声息,循着那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声响,一点一点地向其源头挪动。
声音引导她挤过一条狭窄得几乎需要侧身、内壁覆盖着粘滑不明生物膜的子维修通道,通道尽头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庞大的空虚感所取代——她抵达了一个巨大的、令人心生敬畏又倍感压抑的圆形空间。这里像是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巨型泵站核心,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被厚重锈蚀格栅封住的巨大竖井,仿佛通往地心,阴冷的风从井口丝丝缕缕地渗出。四周是层层环绕、锈迹斑斑、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金属平台,如同某种古老祭坛的阶梯。那微弱的、规律的敲击声,正从最底层平台靠近井壁的浓重阴影中传来。
她强忍着眩晕和恐惧,小心翼翼地俯身,向下窥探。
在最底层,一点被严格遮蔽的、昏黄如豆的油灯光芒,从一顶搭在几根扭曲变形管道间的、破旧不堪的防雨布帐篷里微弱地渗出,勉强驱散了一小圈黑暗。帐篷外,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用一把油污斑斑的扳手状工具,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某种麻木的耐心,敲击着身旁一根裸露的管道,制造出那引导她前来规律的声响。
那人衣衫褴褛,沾满了层层叠叠、难以辨认颜色的油污和污渍,头发灰白而杂乱,如同废弃鸟巢,身形干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裹着破布的骨头,随时都会散架。
这就是鼹鼠?那个传说中知晓锈痂区所有秘密、能弄到任何消息的人,就蜗居在这如同金属坟墓般的地狱深处?
小螺的心脏猛地紧缩起来,混合着希望与更深的疑虑。她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努力压住声音里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生理性的痛苦,向着下方的阴影轻唤:“鼹鼠先生?”
敲击声骤停,如同被利刃切断。
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一具被瞬间注入了生命的木偶,随即以一种与其老迈体态极不相符的、带着某种长期处于危险中形成的、高度警惕的缓慢速度转过身来。
一张被岁月、底层生活的艰辛和无尽污垢深刻雕刻的脸庞,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现。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藏着两盏冰冷的探灯,如同两颗被岁月磨砺得异常锐利的黑曜石,在转瞬之间就已毫无阻碍地精准锁定了上方平台边缘的小螺。那目光先是极其快速地扫过她浑身狼狈不堪的泥污与汗渍、苍白失血的脸颊,最后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她那明显已经报废、不时迸溅出细小幽蓝电火花的机械右臂上,眼中那锐利的光芒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的眼睛,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缓慢而仔细地“刮”着她,目光中的审视和怀疑浓得几乎凝成实质。这沉默的审视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半晌,直到小螺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时,那沙哑得如同砂纸用力摩擦生锈铁皮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带丝毫暖意和情绪:“生面孔。而且……带着浓重的麻烦臭味。强尼那条疯狗崽子的人,还在追着你跑?”他的语气平淡,却直接点破了她的处境。
小螺心中剧震,他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我不是他的人!”她急忙否认,声音因紧张和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变得尖细,“我……我是来买消息的。大家都说,锈痂区没有鼹鼠先生不知道的事情。”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可信,但右臂传来的一阵剧烈抽搐让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痛苦的扭曲。
“买消息?”鼹鼠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疲惫,“带着刚过去那队理事会内务行动队掀起的尘土味,带着强尼那鬣狗身上特有的血腥和贪婪的骚味,还带着……”他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探针,锐利地刺向她那不断轻微抽搐、状况堪忧的机械臂,“……能把这种二手便宜货义肢在短时间内搞成这副鬼样子的硬货的焦糊能量味,跑来我这里说买消息?小丫头,你要买的怕不是消息,是直通城市核心焚化炉的单程快票吧?”
小螺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般的谷底。他几乎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强尼和理事会士兵,似乎更能从残留的痕迹中“嗅”出那场冲突和金属块引发的异常!这老家伙的感知能力、情报网络和对细节的洞察力,可怕得超乎想象。
她知道不能再有任何遮掩和兜圈子了。时间、体力、还有强尼可能带来的追兵,都不允许。她咬紧牙关,直到口腔里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强忍着手臂又一波汹涌袭来的、几乎要让她尖叫出来的剧痛,用还能控制的左手,颤抖着从腰间那个沾满油污的工具袋里,掏出了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裹了数层的、从深井废墟中得来的、品相最好的一块能量核心模块,微微向前展示了一下。
“我用这个付。标准制式矿用七型核心,旧,但没怎么循环使用过,能量读数还很足,黑市上能换不少东西。”她努力让嘶哑的声音稳住,剔除里面的痛苦,只留下尽可能多的坚决,“我只问一件事:哪里能找到,真正能处理特殊接口兼容性问题,技术够硬,而且嘴巴绝对严实、不会转头就把我卖了的工程师?我必须立刻、马上修好它!”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鼹鼠那浑浊的目光在那块散发着微弱能量辉光的核心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眼中难以察觉地掠过一丝快速的评估与权衡,但立刻又被更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讥诮所覆盖:“哼,七型核心……品相确实不错,够付几条普通消息的钱了,甚至能让你在烂泥巷快活几天。但你要找的人……”他干瘪起皮的嘴唇撇了撇,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洞察世情的笑容,“棺材佬埃克斯,手艺是不错,可惜上周贪心不足,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被理事会清道夫请去喝茶了,这会儿骨头渣子估计都已经在某个熔炉里化成烟了。巧手玛丽,她那小铺子的微型车床和精密焊枪倒是还能用,可惜前天晚上,强尼的人因为她欠了保护费,已经把那里砸成了连废铁回收商都摇头的废渣,人?不知道躲到哪个连老鼠都嫌弃的耗子洞里去了,或许已经喂了某条地下污水渠里的变异生物。至于哑巴乔……”他顿了顿,声音刻意压得更低,带上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神秘的意味,“他倒还在他的老地方窝着,那地方够偏,也够硬,强尼和理事会一时半会儿都懒得去找麻烦。但他现在……只接大活儿,眼光刁得很,你这点东西,恐怕连他那扇用装甲板焊死的门都敲不开。”
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看似可能的路径,都像是一块冰冷坚硬的巨石,接连砸碎小螺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所有的路,似乎都早已被无形的力量提前堵死、摧毁或标上了她无法支付的价码!
“必须……必须尽快修好……”绝望和身体极限的剧痛让她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哭腔,最后的防线正在崩溃,“我妹妹……她等着它救命……她需要药……需要能量……我必须……我必须……”她语无伦次,右手臂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几乎瘫软下去。
“妹妹?”鼹鼠那仿佛永远古井无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锐利如解剖刀的目光再次抬起,更加仔细地、近乎残酷地剖视着小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一次,那目光中似乎掺杂了些许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冷漠与算计,而是一丝……深藏的探究?“黑诊所里那个,得了该死的枯萎病,眼看着就没几天好熬的小丫头?叫……小雅,是吧?”
小螺猛地抬起头,沾满汗水和污渍的脸上,那双因痛苦和绝望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最后一丝濒死的希冀:“您……您知道小雅?您怎么……”她无法理解,这个深藏在锈痂区最底层阴影里的老人,怎么会知道她妹妹的名字和情况?
鼹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只是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看到了更深远的什么东西。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竟似乎意外地缓和了一丝冰冷的棱角,多了一点近乎叹息的语调:“枯萎病……哼,理事会医药部那帮穿着白大褂的吸血鬼们鼓捣出来的好东西……定价高得能让一家人彻底破产,却几乎没人能根治……他们靠这个,还有那些该死的健康税,可是肥得流油,塔尖那些老爷们的酒杯里,怕是都晃荡着咱们这些底层人的血髓……”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对着这无尽的黑暗倾诉,随后又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有那点昏黄如豆的油灯光芒,在他沟壑纵横、写满岁月风霜的脸上投下跳跃不定的阴影。
小螺的心悬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不敢呼吸,不敢动弹,只能拼命忍受着右臂那永无止境的、灼烧般的剧痛和内心焦灼的煎熬,等待着眼前这个神秘老人最终的判决。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鼹鼠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某种气力般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无尽的倦怠、妥协和一种洞悉世情所有丑陋后近乎麻木的漠然。
“罢了……看在那小丫头的份上……看在她那双还没被这狗屁城市彻底染污的眼睛份上……”
他用那柄油腻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扳手,颤巍巍地指向帐篷后方阴影里一条几乎被各种废弃物、锈蚀零件和凝结的油污完全吞没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铁梯。那铁梯锈蚀得极其严重,许多踏板已经扭曲变形甚至缺失,仿佛通往某个更深、更不可测的地狱入口。
“从那儿下去,别犹豫,一直走到底。你会听到水流声,闻到能把人昨天晚饭都呕出来的恶臭。污水渠边上,紧贴着岩壁,有一个红色的、锈得几乎快要散架的旧时代检修口,通常被一堆烂泥和垃圾半埋着。用力推开它,如果它还没完全锈死的话。进去之后,别东张西望,顺着里面味道最冲、最呛鼻、能让你的义眼都感到灼烧的那条路一直走到底。如果你运气够好,如果那老怪物今天没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也没又搞什么危险实验把自己炸上天……你或许,只是或许,能找到修补匠。”
“修补匠?”小螺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代号,她在锈痂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任何传闻里都没有。
“一个早就该烂在锈蚀里、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古董。”鼹鼠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谈论某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幽灵,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混杂着极淡的敬畏、深深的忌惮,以及一丝……不愿多谈的回避?“他不属于强尼那条疯狗,也根本瞧不上理事会那套虚伪的秩序。他只对他自己看得上眼的、觉得有趣的东西动手。你的这条胳膊……还有你手里死死攥着的那点别的玩意儿……”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意有所指地、极其短暂地掠过她始终紧握成拳、藏着那块诡异金属块的左手,“……或许,仅仅是或许,能让他破例开开尊口,动动他那双该死的手。”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肃穆,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冷硬、严肃,带着不容错辨的、近乎诅咒般的严厉警告:“记牢了,小丫头,每一个字都刻进你的脑子里。见了他,绝对、绝对不要提起我的名字,就当你从没来过我这里,从没听过鼹鼠这个人。他问你怎么找到路的,就说是跟着老鼠和锈迹的味道瞎摸过来的。他如果开了价,付得起,就咬牙付了,别还价。付不起,就立刻掉头,用你最快的速度滚蛋,永远别再靠近那里。最重要的一点——绝对、绝对不要试图欺骗他、质疑他,或者……招惹他。否则,我向你保证,你会觉得能痛快地死了,反而是一种求之不得的解脱。他的修补,有时候比最彻底的毁灭还要可怕。”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交谈的兴趣和力气,不再看她,僵硬地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柄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某种麻木的节奏感,敲击起身旁的管道,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但这节奏已不再是引导的信号,更像是冷漠的逐客令,宣告着这次交易的终结。
小螺僵在原地,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混合着电流,冲击着她本就因痛苦和疲惫而混乱的神经。鼹鼠不仅知道小雅,似乎更隐约察觉甚至“理解”了她手中金属块的非同寻常,并最终指向了一条完全未知的、弥漫着危险气息的道路。
“修补匠”……一个连消息灵通、深藏不露的鼹鼠都称之为“老怪物”、语气中透着深深忌惮的存在……那会是什么?
她没有犹豫的资本了。右臂持续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和脑海中小雅苍白虚弱的面容,都在尖叫着催促她。
她将那个依旧散发着微弱能量光芒的七型核心,轻轻地、几乎是恭敬地放在平台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对着鼹鼠那佝偻的、重新隐入阴影中的背影,用嘶哑的声音低声道:“谢谢您,鼹鼠先生。”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过身,咬着牙,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和右臂尖锐的警告信号,一步步走向那条隐匿在浓重阴影与废弃物之后的、向下延伸的、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狭窄铁梯。
身后,那规律的、冰冷的敲击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回荡在空旷的泵站深渊里,仿佛从未有过任何访客,也从未发生过任何对话。
而前方,是更深、更黑暗、弥漫着难以想象的刺鼻化学恶臭和未知危险的地底深渊,以及一个连鼹鼠都讳莫如深、警告她切勿招惹的、“早就该烂在锈蚀里”的……
——“修补匠”。
她的脚步踩在锈蚀不堪、摇摇欲坠的铁梯上,发出“吱嘎——”、“咯嘞——”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一步步向下,向着那混合着无尽黑暗、刺鼻气味与沉重未知的更深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