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碎石,嘴里全是灰土的味道。左眼还能看见一点光,微弱得像快熄灭的火苗,晃晃悠悠,照不了多远。头顶上的山壁在裂开,石头一块接一块砸下来,砸在他背上、肩膀上,有的直接嵌进肉里,又瞬间化成灰飞走。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妹妹就在不远处,飘在半空中,被一层层金线缠得紧紧的,脸色白得吓人。她还没醒,但还有呼吸,细细的一丝从鼻尖冒出来,在这天崩地裂的巨响里几乎听不见。他的腿动不了,手也抬不起来,整个身体只剩下半截连着脑袋,靠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撑着没断气。

他把下巴抵在地上,用牙齿咬住左肩最后一点带肉的皮,猛地一扯!

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松口。那块皮被撕了下来,血淋淋的,他用嘴叼着,一点一点往前蹭,往牧澄的方向挪。每挪一寸,断裂的骨头就在烂肉里刮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枯枝在地上拖。终于到了她身下,他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把那块沾满血的皮按在她的额头上。

指尖刚碰到她皮肤,体内的灰烬就开始往外流。不是从手上传过去的,而是从心口那个空洞里渗出来,顺着血脉倒着走。那些灰不是普通的灰,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攒下的命根子,藏在胸口最深的地方,现在全被抽走了。

牧澄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她皮肤上的金色纹路突然加快流动,变成一道道发光的线条。原本要把她拉上天的金线开始往后缩,好像碰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紧接着,一层淡淡的光茧从她身上冒出来,一开始只是一圈波纹,很快就越扩越大,把她整个人包了进去。光茧表面浮现出暗灰色的纹路,和他左眼里的一模一样。

他靠着这点变化,硬是没让自己晕过去。

喘了口气,喉咙里全是血沫。他抬头看去,光茧稳稳地浮在空中,哪怕周围石头像雨一样砸下来,也没一块能靠近她三尺之内。风吹着灰尘扑过去,全都滑开了,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成了。

他想笑,可嘴角刚动,一口黑灰就喷了出来。

身体更轻了,好像里面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没了,整只手掌变得半透明,一碰地面就碎成粉末。再往下看,腿早就没了,腰以下只剩焦黑的残渣,正一点点随风散掉。

他仰起头。

天上的云还在合拢,那道新出现的光越来越亮,像有人在天上重新点亮了一盏灯。他知道那不是希望,是警告。那光不会只来一次,如果神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一次又一次降下来,直到把她带走为止。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挡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左眼里那点灰光还在闪,虽然很弱,但一直没灭。他不想让它那么快消失,还想再多看一会儿妹妹的样子。可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开始嗡嗡响,连远处的轰隆声都变得遥远而空荡。

他想起小时候带她穿过灰林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小,走不动,他就背着她。一步一陷,脚下全是软绵绵的灰土。她趴在他背上,小声说:“哥,我怕。”

他说:“不怕,有我在。”

现在他还是在这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着她。

他抬起残破的手臂,最后一次朝她的方向伸去。指尖离光茧还差半尺,手臂就彻底碎了,化作一阵细灰飘起来,落在茧壳上,慢慢融了进去。

“至少……”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清,“你还在。”

话刚说完,左眼的灰光缓缓暗了下去。

像一盏油烧干的灯,闪了两下,然后彻底灭了。

他的身体开始瓦解。

从脚开始,一层层皮肉无声脱落,化成灰被风吹走。身子慢慢塌下去,一根根肋骨露出来,转眼就风化成粉。最后只剩下一个头颅还完整,双眼闭着,脸上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风越来越大。

呼啸着刮过山谷,吹得石头乱滚。他的头颅也被吹动,顺着坡滑了一段,停在一滩积水边。水面映出他最后的模样——满脸灰痕,嘴唇干裂,眉心那道旧疤已经被灰纹盖住。

接着,倒影晃了。

风吹着灰落进水里,一圈圈荡开涟漪。头颅表面裂出细纹,像干裂的土地。第一块碎片掉下来时没声音。第二块、第三块接连剥落,整颗头碎成几片,片片升空,混进还没落地的尘埃里。

地上什么都没留下。

没有尸体,没有衣服,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没有。只有那件破外袍的一角还挂在石头上,随风轻轻摆动。雨水顺着布条滴下来,砸进泥里,溅起小小的灰坑。

光茧静静浮着。

周围的石头不再掉落,山也不摇了。这场崩塌好像耗尽了大地最后的力气,终于安静下来。乌云低低压着,那道新光还在酝酿,但短时间内不会再落下来。

风卷着灰,在光茧周围打转。

忽然,茧壳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痕,不长,正好在中间,像是被人轻轻划了一道。裂痕没变大,反而泛起一丝微光,仿佛里面有什么要醒了。

紧接着,茧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

牧澄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睫毛轻轻抖动,像是快要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