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言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那个符号。
它像一道幽灵刻痕,同时出现在诡异的证物和他私密的笔记上。这绝不是巧合。霍屿的提醒言犹在耳,此刻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
有人动过他的笔记。或者说,有人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不属于他的印记。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被霍屿审问时更甚。那是一种根基被撬动、赖以生存的方舟出现裂缝的恐惧。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将那张带有铅笔符号的笔记原件小心翼翼放入一个干净的透明文件袋中,这是潜在的证据。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开始重新审视身边的一切。
他首先检查了书房的门窗,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公寓的安保系统日志显示正常,最后一次布防、撤防都是他自己操作。他冲到卧室,打开衣柜,手指划过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衬衫和卡其裤。他一件件拿出来仔细检查,看是否有不属于他的纤维、气味,或者……数量的异常。他甚至趴在地上,检查地板是否有极细微的、不属于他日常活动轨迹的灰尘颗粒。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过于天衣无缝了。
这种正常的表象,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他喘着粗气,坐回电脑前,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符号的放大图片。扭曲的线条,像一只窥伺的眼睛,又像某种古老的诅咒。它代表什么?“画家”的签名?还是某种警告?
他必须知道,在他“遗忘”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点开了录音笔的备份文件夹。这一次,他不再听内容,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音频文件的属性上——创建日期、修改日期、文件大小……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注意到,昨天(10月25日)晚上的那段录音文件,其“最后修改日期”比“创建日期”晚了大约两分钟。这很不寻常。他通常录完就会直接保存,不会再去修改。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他立刻调出了专业音频分析软件(这是他以前研究古代音律时用的),将昨晚的录音文件拖了进去,放大波形图。
在录音的中段,也就是他提到“霍屿警官今天似乎又调阅了你的档案”之后,提到“明天上午九点要去美术馆”之前,波形图上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断层!紧接着,背景环境里那极其微弱的、他一直以为是电流底噪的“嘶嘶”声,有极其短暂的、不到0.1秒的频谱变化!
有人剪辑过这段录音!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动了他的录音笔,删掉或者替换了某段内容,并且进行了极其高明的后期处理,使得听起来天衣无缝!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笔记可以被篡改,录音可以被剪辑。他所以为的“真实”,他赖以维系存在的“昨日”,竟然是可以被随意涂抹和修改的剧本!
那“昨天”的许知言,到底做了什么?见了谁?去了哪里?那个被删除的片段里,藏着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席卷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找回被偷走的“真实”!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神秘的符号上。
也许……答案不在他被动记录的世界里,而在外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拿起手机,找到了霍屿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霍屿的声音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敲击键盘和陈思瑶与人讨论的声音。
“霍警官,”许知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是我,许知言。”
“什么事?”霍屿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检查了我的记录。”许知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在我的笔记里,发现了那个符号。和青铜碎片上一样的符号。是用极淡的铅笔,写在装订线旁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霍屿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确定?”
“确定。我已经把它单独封存了。”许知言顿了顿,补充了更具爆炸性的信息,“还有,我昨晚的录音……被人用非常专业的手段剪辑过。就在我提到你调阅档案之后,到说明天去美术馆工作之前,有一段极短的缺失或替换。”
“……位置具体在哪?”霍屿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
许知言报出了大概的时间节点。
电话那头传来霍屿快速对身边人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但能听到“音频分析”、“重点时段”等词语。片刻后,霍屿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许先生,你提供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待在原地,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霍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马上派人过去取那页笔记原件,并对你的录音笔和电脑进行取证。”
“好。”许知言没有异议。
“另外,”霍屿似乎犹豫了一下,“关于那个符号,你个人,有没有任何印象?哪怕是一点模糊的感觉?在你……生病之前,有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
许知言闭上眼,努力在2020年8月15日之前的记忆海洋里搜寻。那些记忆是完整的,清晰的,关于学业,关于修复,关于张海峰张叔的讨论……但关于这个扭曲的符号,没有任何相关的锚点。
“没有。”他肯定地回答,“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知道了。”霍屿似乎并不意外,“保持通话畅通,我们的人很快到。”
电话挂断了。
许知言握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他按照霍屿的指示,反锁了书房门,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而法官,是他自己丢失的昨天。
……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霍屿放下电话,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马翔那边有消息吗?”他转头问陈思瑶。
“刚发来消息,他们在许知言公寓楼顶天台一个废弃水箱后面,发现了半枚模糊的鞋印,不属于物业人员,正在提取。消防通道的窗户插销有近期被拨动过的轻微痕迹。”陈思瑶语速很快,“另外,那辆套牌黑色大众,最后被捕捉到的画面是往城东艺术区方向去了,那边监控盲区多,跟丢了。”
霍屿点了点头,目光锐利:“思瑶,立刻重点分析许知言昨晚录音中他提到的那个时间节点,看能不能恢复被剪辑掉的部分,或者分析出伪造的痕迹。另外,把他刚才提到的、笔记上发现符号的情况,和马翔发现的痕迹关联起来。有人能避开监控接触他,甚至篡改他的记录,这不是普通罪犯能做到的。”
“明白!”陈思瑶立刻投入工作,手指在键盘上几乎舞出了残影。
霍屿走到白板前,在许知言的名字旁边,用力写下了“记录被篡改”几个字,又画了一个圈将那个神秘的符号圈起来,引出一条线,标注:“主动联系,提供线索”。
许知言的这次主动联系,意义重大。它不仅证实了“画家”或其同伙在处心积虑地陷害他,更说明许知言本身,正在从被动承受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开始主动反击。这对于一个记忆破碎的人来说,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且,他提供的关于符号的线索,直接将调查范围缩小到了他的个人物品和活动轨迹。那个潜入者,必然会在许知言的生活环境中留下更多痕迹。
“画家”……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记忆障碍者,是为了灭口?还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抑或是,许知言本身,就是这盘棋里一颗自己都不知道用途的关键棋子?
“霍队!”陈思瑶突然惊呼一声,打断了霍屿的思绪,“音频分析有初步结果了!许知言说的没错,那段录音确实被高手处理过,在那个节点有一个几乎完美的拼接点。而且……我们在被删除部分的背景音里,分离出了一段极其微弱的、持续了大约三秒的……环境音!”
“是什么?”霍屿立刻走到她身边。
陈思瑶将一段经过降噪和增强处理的音频片段播放出来。
那是一段低沉、富有节奏感的……嗡鸣声?中间夹杂着极其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
“这声音……”霍屿皱眉仔细分辨,“有点像是……老旧的空调外机?或者……某种机器?”
“不太确定,但肯定不是许知言家里应该有的背景音。”陈思瑶肯定地说,“这说明,录音被剪辑掉的那部分内容,很可能不是在他家里录制的!他当时可能处在另一个环境中!”
许知言昨晚出去过!
这个结论,让霍屿精神大振。尽管监控没有拍到,但音频不会说谎。只要破解了这个环境音的来源,或许就能找到许知言昨晚真正去过的地方!
“全力分析这个环境音,比对全市的噪音数据库,尤其是工厂、维修点、机房、或者特定类型的交通工具!”霍屿下令。
“是!”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火热起来。一条看似断绝的线索,因为许知言的发现和主动,再次连接了起来。
霍屿看着白板上那个被圈起来的符号,又看了看许知言那张带着茫然神色的照片,眼神复杂。
这个活在时间孤岛上的男人,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而他正在努力从遗忘的深渊中打捞上来的碎片,很可能就是揭开整个谜团的关键。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拿到那页带有符号的笔记原件,并确保许知言的安全。同时,顺着环境音这条新线索,揪出“画家”的尾巴。
他拿起内线电话,准备安排人去许知言家取证。
而此刻,独自在家中的许知言,正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支冰冷的录音笔。被篡改的记录,神秘的符号,未知的“昨天”……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记录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必须主动去寻找,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在他破碎的感知深处,甚至在……与那个看似冷酷的霍警官的合作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路。
他拿起一支笔,在新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然后在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以及那个扭曲的符号。
今天,是他开始主动追寻“昨日”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