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金岁月会所那惯常流淌着慵懒爵士乐和低语浅笑的空气,此刻被一种无声而高效的肃杀之气取代。

穿着深蓝色制服或便装的警察们,像一道道沉默的暗流,穿梭在铺着厚重地毯、装饰着昂贵艺术品的回廊中。原有的浮华被剥离,露出了冰冷坚硬的调查内核。

顶层的“墨韵轩”套房是风暴眼,是绝对的禁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而与它相隔不过二十余米的“听雨阁”茶室,这个原本风雅闲适的所在,也因一桩未曾发生的“预约”,被卷入了漩涡中心,成为了警方严密勘察的第二个焦点。

霍屿站在“墨韵轩”套房的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刚结束与法医的又一次简短交流,林璎尸体上那些精确而残忍的切割伤,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需要利用许知言到达前的这几分钟宝贵时间,最后一次在脑中预演“听雨阁”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梳理技术队刚刚提交的初步勘察报告。

“听雨阁”,那个《艺术鉴赏》杂志编辑口中与许知言约定的专访地点,此刻在他心中,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房间,而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或者一个……等待触发机关的陷阱。技术队的先期搜查结果,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霍队,”负责带队搜查茶室的资深警员老宋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汇报,他的表情混合着困惑与一丝发现蛛丝马迹的兴奋,“茶室里外都查过了,干净得过分。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没有遗落任何个人物品。茶几上摆放着两套崭新的白瓷茶具,一碟精致的茶点,甚至连煮水器都设定在保温状态,一切看起来都完美得像是星级酒店的服务样板间,确实像是在安静等待重要客人的到来。”

他顿了顿,递过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清单:“我们已经提取了所有杯具、壶具、家具表面、门把手、甚至窗帘和装饰摆件上的指纹和DNA样本,一共四十七处,已经全部送回局里加急化验。不过……以凶手的反侦察能力,估计很难指望从这里直接找到他的指纹。”

霍屿快速浏览着清单,眉头微蹙。“有没有发现任何刻意的、不寻常的布置?或者与‘符号’、‘鸟类’、‘丝绸’这些元素相关的线索?”他追问,目光锐利地扫过老宋。

“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符号。不过……”老宋指了指茶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黄铜香薰炉,“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这个,里面的香饼刚刚燃尽不久,香灰还是完整的塔形,炉体微温。灰烬已经取样送检了。另外,靠窗的那个主宾位——就是视野最好,正对庭院景观的那个座位——我们发现其前方的茶几腿部内侧,有一个非常轻微的、但看起来很新的刮擦痕迹,像是有人穿着硬底鞋,在等待时无意识或用脚尖反复、小幅度的蹭刮造成的,痕迹很集中。”

香薰?刮擦痕迹?霍屿的神经立刻绷紧了。香薰可以营造氛围,也可能掩盖气味,甚至……某些特殊香料本身就可能带有其他作用。而那个刮擦痕迹,如果是凶手留下的,那或许能反映出他当时某种特定的心理状态——焦虑、不耐烦,或者是一种习惯性的小动作,这都可能成为侧写凶手性格的宝贵碎片。

“监控呢?会所的公共区域监控,以及茶室门口有没有监控?”

“有,但……”老宋无奈地摇摇头,“会所走廊的监控覆盖有死角,而且昨晚十点以后到今早我们到场之前的监控录像,存储服务器出了‘故障’,相关时间段的记录全部丢失。技术队正在尝试恢复,但希望渺茫。茶室内部为了保持私密性,按照规定是没有监控的。”

又是监控故障。霍屿对此几乎已经麻木了,“画家”似乎总能精准地利用或制造技术盲点。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所有的灯光、道具、乃至“意外”,都在导演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他别在肩头的对讲机传来了楼下同事清晰而克制的声音:“霍队,许先生到了,正在上楼。”

霍屿深吸一口气,将对讲机凑到嘴边:“收到。带他到‘听雨阁’门口。”他转向老宋,“保持现场,继续留意任何细微之处。”

他走到“听雨阁”那扇仿古雕花的木门前,静静等待着。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几秒钟后,电梯门“叮”的一声轻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许知言在两名身形精干的便衣警员一左一右的陪同下,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仿佛标志性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像是某种对抗混乱的最后坚持。但他的脸色,比霍屿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苍白,几乎透明,像是所有生命的色彩都被连日来的恐惧和压力榨干了。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镜片后那双原本清澈、时而茫然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潭,里面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恐惧、被玩弄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强行凝聚起来的坚定。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的惊涛骇浪。

“霍警官。”许知言走到霍屿面前,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

霍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从上到下快速扫视了他一遍,像是在进行最后一次风险评估。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和解释,直接侧身让开门口。“跟我来,先看这里,‘听雨阁’。”

他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极品铁观音茶香和一种残留的、略带甜腻与神秘感的檀香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将三人包裹。茶室内光线柔和,布置极尽雅致,仿明式的家具,墙上的水墨山水,博古架上的仿古瓷器,以及窗外那精心营造的枯山水庭院景观,无不透露出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与昂贵。这里的一切,都与不远处那个充斥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墨韵轩”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强烈的反差,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被一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丝线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你和《艺术鉴赏》编辑约定的专访地点。”霍屿的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响起,打破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宁静,“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凶手很可能提前来过这里,甚至可能在这里等待过。仔细看,用你的眼睛,用你的专业知识,感受这里的一切。任何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任何细微的异常,哪怕它看起来再无关紧要,都可能是一条线索。”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目光紧紧锁定着许知言的反应。

许知言站在茶室中央,像是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他闭上眼,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翻腾的心绪压下去,试图让自己沉浸到环境中,用感官去捕捉那些可能被逻辑忽略的信息。茶香清冽,但那股甜腻的檀香却如影随形,隐隐让他觉得有些头昏。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开始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样,缓缓扫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

他先是走向那个主宾位,也就是老宋报告中发现刮擦痕迹的位置。他蹲下身,几乎是趴在地上,借助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观察茶几腿部内侧那几道细微的、新鲜的划痕。痕迹很浅,集中在很小一块区域,确实像是有人在不经意间,用鞋尖反复摩擦所致。

“这个位置……”许知言保持着蹲姿,抬起头对霍屿说,眉头微蹙,“视野开阔,环境舒适,按理说,如果是等待一场愉快的专访,心情应该是放松甚至期待的。”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虚指了一下那刮痕,“但这种无意识的、带有重复性质的小动作,往往暴露的是内心的焦躁、紧张或者……不耐烦。坐在这里的人,当时的心境恐怕并不平静。”

“你觉得,这会是那个预约了你的人——也就是‘画家’或其同伙——在等待时留下的吗?还是可能属于其他人,比如服务生?”霍屿引导着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许知言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茫然:“我无法确定。这只是基于行为心理学的一种推测。但如果是‘画家’本人,他在这里等待时,为什么会焦躁?是在担心计划出纰漏?还是在……期待着什么?”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的目光随后被墙角那个造型古朴的黄铜香薰炉吸引。他走过去,没有贸然触碰,只是微微俯身,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那缕残留的、带着甜腻感的檀香。

“这个香,味道很特别……”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霍屿说,“甜檀香底子,但里面好像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动物性香气……”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对应的气味档案,这对于一个常与古物打交道、需要敏锐嗅觉的修复师来说,是一种职业本能。“有点像是……‘龙涎香’?但又似乎不那么纯粹,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涩感。”龙涎香是极其名贵且古老的香料,常用于顶级合香,其独特而持久的气息具有极强的辨识度。

“龙涎香?”霍屿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眼神一凛。这可不是普通会所茶室里会随意使用的香料,其昂贵和特殊性,或许能成为追查购买者或来源的重要线索。他立刻通过耳麦低声吩咐外面的同事,将香薰成分分析列为最高优先级。

许知言在茶室里缓慢地踱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墙壁上的仿古画作、博古架上的瓷器摆件、甚至是地毯的织纹。他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画家”的标记、与他所知的古代艺术品、或者与鸟类、丝绸等元素相关的蛛丝马迹。大部分东西看起来都只是价值不菲的装饰品,并无特殊之处。

然而,当他走到茶室一侧,目光掠过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仿南宋院体风格的绢本设色《梅雀报春图》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那幅画笔法工细严谨,雀鸟灵动,梅花清雅,是一幅水准很高的仿品,悬挂在这里非常应景。但许知言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钉在了画中一只站在梅枝上、正扭头梳理羽毛的雀鸟的眼睛上。

那只鸟的眼睛,用浓墨点睛,看似寻常,但在许知言这位对古代绘画颜料、墨色晕染、绢丝老化状态有着近乎本能般敏锐感知的顶级修复师眼中,那一点浓墨的光泽、其与周围淡墨渲染的过渡、以及墨色渗透入老旧绢丝基底后形成的细微晕散状态……似乎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协调感。那瞳孔中心的黑色,仿佛比周围的墨色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胶着感”和一种异常的……“幽深”。

“霍警官,”许知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高度专注而产生的轻微震颤,“那幅画……麻烦您,能让人把它取下来,让我仔细看看吗?我觉得……那只鸟的眼睛,有点不对劲。”

霍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示意身旁的警员,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幅尺寸不小的画作从墙上取下,平放在早已铺好白色防尘布的宽大茶几上。

许知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皮质工具包里(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里面是一些基础的放大镜、测量尺、软毛刷等工具),取出一个高倍率的便携式放大镜。他俯下身,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到了画作前,调整着放大镜的角度和距离,全神贯注地观察那只雀鸟的眼睛。

在高倍放大镜下,细节被无限放大。鸟眼的绘制确实采用了传统的“点睛”笔法,松烟墨的颗粒感依稀可辨。但是,就在那瞳孔最中心、也是墨色最浓最黑的那一个极小极小的点上,许知言清晰地看到,那里覆盖了极其微量的一层……别的物质!这层物质极其稀薄,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但它改变了墨点表面的物理反光特性,使得那一点黑,呈现出一种与周围松烟墨质朴乌黑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冰冷幽光的、令人不安的“活”的感觉!

“给我一支无菌棉签,还有,一点点蒸馏水,拜托了。”许知言头也不抬地要求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紧绷。

霍屿立刻让人从现场勘察箱中取来。整个茶室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许知言和他手下那幅画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期待与紧张交织的气氛。

许知言用镊子夹起一支无菌棉签,在盛有微量蒸馏水的器皿边缘轻轻蘸了一下,确保棉签尖端只是极其轻微的湿润,然后,他以一种稳定得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轻柔,将棉签的尖端,点触在那鸟眼瞳孔中心、那异常幽黑的点上。他心中默数着时间,等待了大约五秒钟,让水分微微渗透。

接着,他迅速用另一支绝对干燥的无菌棉签,以吸附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接触刚才湿润的那个点,将可能溶解下来的微量物质吸附到干净的棉签上。整个过程快、准、轻,最大限度避免了了对画作原有颜料的破坏。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将这支吸附了未知物质的棉签,放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中,密封好,郑重地递给霍屿。

“这里,”许知言直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高度精神集中,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发现关键线索后的锐利光芒,“鸟眼的瞳孔中心,被人用极高明的手法,覆盖了极其微量的另一种物质。我强烈怀疑……这可能是某种特殊的矿物颜料,或者是……经过某种复杂处理的、干涸的血液!它的存在非常隐蔽,目的……很可能是一种只有特定人群——比如像我这样的专业修复师——在极度仔细观察下才能发现的……‘标记’或者‘信息’!需要技术队进行最精确的成分分析!”

霍屿接过那个看似空荡荡、实则可能承载着破案关键信息的证物袋,感受着其微不足道的重量,心中却掀起了巨浪。如果许知言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画家”的心思之缜密、算计之深远,简直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不仅在主要的命案现场留下明显的“惩戒”标记,甚至提前在这个看似无关的“预约”地点,布下了如此隐蔽、如此专业的第二重“记号”!这完全是一种针对许知言专业能力的、赤裸裸的挑衅和……一种扭曲的“交流”!

“立刻!最高优先级,送技术队进行成分和生物检测分析!”霍屿将证物袋交给老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延误。

就在这时,霍屿的耳麦里传来了陈思瑶急促而清晰的声音,带着突破性进展的兴奋。

“霍队!技术队那边对香薰灰烬的初步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结果出来了!确认含有龙涎香特征成分!还有一种……一种非常罕见的、产自东南亚特定地区的植物精油,文献记载这种精油有轻微的神经松弛和致幻效果,常用于某些古老的冥想仪式!”

“另外,我们找到了那辆套牌黑色大众!它被遗弃在城东老工业区边缘、一个几乎废弃的私人拆车厂角落里,车里被专业药剂清洗过,但我们的痕检专家在驾驶座调节导轨的金属缝隙深处,用特殊光源发现了嵌着的几根……色彩极其鲜艳、带有眼状斑纹的禽类绒毛!初步比对,形态和颜色都与林璎演出服上使用的仿孔雀翎装饰极其相似!”

孔雀翎!龙涎香!致幻植物精油!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几根羽毛和一份成分报告瞬间串联起来!

“画家”的藏身之处,或者说他的活动中心,几乎可以肯定就在城东老工业区!他使用可能影响人心神的香料,他接触过与林璎相关的孔雀翎装饰,他的车辆出现在那里!

霍屿眼神锐利如刀,立刻对着耳麦下达指令,声音沉稳而迅捷:“思瑶,干得好!集中我们现在所有能调动的资源,以那个废弃拆车场为圆心,对城东老工业区进行地毯式秘密排查!重点搜寻以下特征的地点:有使用这种特殊香料痕迹的、存放或加工过禽类羽毛(尤其是孔雀翎)的、存在古代纺织品或相关加工设备的、以及任何可能与他‘艺术创作’相关的场所!通知马翔,让他们小组加快进度,提高警惕,凶手很可能就在那片区域活动!”

“明白!已经将排查要点和区域地图同步给马翔小组!”陈思瑶的回答干净利落。

霍屿结束通话,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因线索迸发而加速的心跳。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许知言。只见许知言正失神地望着那幅刚刚被动了手脚、此刻已重新悬挂起来的《梅雀报春图》,脸色在茶室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恍惚。

“他……他连这里都提前布置了……”许知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我没有失忆……如果我真的按照‘预约’,在今天上午十点,准时坐在这里……闻着这种可能影响情绪和思维的香……喝着茶……然后,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注意到这幅画上鸟眼的异常……”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霍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他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他费尽心机,布下这样一个局,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隐藏的‘标记’吗?这个标记……又代表着什么?”

霍屿沉默着,他无法给出答案。“画家”的行为模式已经超出了普通连环杀手的范畴,他更像是一个沉迷于自己剧本的疯狂导演,而许知言,是他选定的、必须按照他设定路线行走的主角之一。杀人、嫁祸、留下标记、布置心理陷阱……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庞大而诡异的网络。

“许先生,”霍屿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你刚刚的发现,可能为我们打开了通往‘画家’内心世界的一扇窄窗。现在,我需要你再去一个地方。一个更直接、也更残酷的地方。”

“哪里?”许知言下意识地问,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墨韵轩套房。”霍屿的目光穿透镜片,直直地看向他,“命案现场。林璎死亡的第一现场。我需要你,以你文物修复师独有的、对细节、对材质、对‘痕迹’的敏锐感知,再看一次那块被留下的刺绣碎片,观察整个现场的布置,感受凶手留下的……除了血腥之外的其他‘作品’痕迹。用你的专业视角,告诉我们,有没有哪些我们忽略的、属于你那个领域的东西。”

去……命案现场?直面林璎那具姿态扭曲的尸体?呼吸那混合着血腥和死亡的空气?观察每一个残忍的细节?

许知言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让他几乎要干呕出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听说过的惨状描述,胃部开始剧烈地抽搐。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残忍剥夺生命的地方,是黑暗和暴力的具象化,是他潜意识里最想逃避的所在。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拒绝,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但是,当他抬起头,看到霍屿那双深不见底、却燃烧着不容动摇的信念与决心的眼睛时,当他想到那个隐藏在暗处、不仅夺人性命、更肆意操控和践踏他的人生、将他当作棋子般摆布的“画家”时,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想要打破这一切的冲动,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压倒了本能的恐惧。

他不能永远活在被动和恐惧里。他必须去面对,必须去理解“画家”的疯狂,才能找到反击的可能。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他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檀香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他强行压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恶心感,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里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迎上霍屿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微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