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的夜,被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搅得混沌不堪。雨水如瀑布般从漆黑的天空倾泻而下,猛烈地冲刷着城市的街道、高楼和霓虹,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闪电偶尔撕裂夜幕,瞬间将一切照得惨白,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狂风呼啸,卷起路面的积水,形成一片片白茫茫的水雾。
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 “瀚海国际” 酒店,却像一座巨大的琥珀,将外界的狂躁与内部的奢华静谧截然分开。顶层的 “云顶”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暖意融融。一场为 “曙光峰项目” 引进外资而举办的招待酒会正进行到高潮。空气中弥漫着高端雪茄的醇香、昂贵香水的幽韵以及酒精催化下的热情笑语。衣冠楚楚的政商名流们手持酒杯,三五成群,低声交换着信息,高声畅谈着合作,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志得意满。
这场盛宴的核心人物,临州市副市长赵义,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他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显得意气风发。他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地介绍着曙光峰项目的宏伟蓝图,话语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和强大的感染力。
“…… 所以我说,各位老板,投资临州,投资曙光峰,就是投资未来!未来五到十年,这里将是江东省乃至全国的经济新引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引来周围一片奉承的附和。
然而,这热烈的氛围并未感染到宴会厅角落里的一个人。市政府秘书处的年轻干部小孙,作为赵义的随行人员,此刻正紧握着手机,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他已经连续给赵义的私人手机打了七八个电话,一开始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关机状态。
这极不寻常。赵副市长虽然作风强势,但在工作上从不马虎,尤其是在这种重要场合,他的手机向来是保持畅通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小孙的心头。他环顾四周,试图从那些谈笑风生的面孔中找出些端倪,却一无所获。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等待。他快步穿过人群,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走到赵义身边,趁其谈话间隙,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赵市长,您的电话…… 一直打不通。市委办公厅有急事找您,说是…… 有重要传真。”
赵义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后明显有些不悦,眉头皱起,不耐烦地瞥了小孙一眼:“什么了不得的事?没看见我正在忙吗?让他们等会儿!” 说完,又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孙急得额头冒汗,也顾不得许多了,声音更低了几分,几乎是在耳语:“市长,情况可能不太对…… 是省里的电话,口气很急,要求您务必立即回电确认收到文件!”
“省里?” 赵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层酒后的红光似乎也褪去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疑。他愣了两秒钟,随即对周围的人打了个哈哈:“各位,失陪一下,处理个急事,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步伐却明显加快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径直朝着宴会厅外的休息室走去。小孙连忙紧跟其后。
一进休息室,赵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阴沉。他一把从小孙手里抢过自己的办公手机,屏幕上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省委办公厅和市委机要局的号码。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地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对方的声音急促而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赵义同志吗?立即终止一切活动!立刻!马上!返回市政府办公室,有一份绝密文件需要你当面签收!注意,是绝密!沿途不得与任何人联系!”
“绝密文件?” 赵义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什么样的绝密文件需要深更半夜、如此急迫地让一个副市长亲自去签收?而且语气如此强硬,近乎无礼?他强作镇定地问道:“请问是什么内容?需要我做哪些准备?”
“内容无权告知!你的任务就是在规定时间内赶到指定地点签收!这是命令!” 对方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赵义僵在原地,脸色在休息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了出来。他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嗅觉远比小孙灵敏得多。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公务流程!这通电话更像是一个…… 是一个信号!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猛地想起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风声鹤唳,想起省里悄然变化的氛围,想起自己那些或许不够检点的行为,以及…… 那个他背后庞大而复杂的利益网络。难道…… 难道风暴真的要来了?而且第一个就冲着他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回办公室!那很可能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必须走!立刻就走!
他的眼神变得决绝而慌乱,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电梯厅,完全不顾身后小孙错愕的呼喊:“赵市长!您去哪?文件……”
“我有点急事处理!你留下来应付场面!” 赵义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疯狂地按着电梯的下行按钮。
电梯一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赵义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地下停车场入口外的路边,雨水正顺着人行道的排水口汹涌流淌,与酒店内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雨水敲打沿街商铺雨棚的声音沉闷而急促。
他快步冲到路边,不顾雨水打湿了昂贵的西装,对着来往的车辆急切地挥手。平日里出行从不离身的专车,此刻成了最危险的标记 —— 只要查一下专车轨迹,就能轻易锁定他的去向。必须找一辆最普通、最不会引人注意的交通工具!
一辆亮着 “空车” 灯的出租车被他挥手拦停,司机探出头,看着浑身湿透、神色慌张的赵义,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先生,去哪?”
“去机场!最快的速度!” 赵义几乎是钻进后座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促,同时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开机。他必须联系那个人,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 给他一条生路!
然而,他的私人手机刚打开,还没来得及拨出号码,一条短信就抢先跳了进来。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的、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简单单、却足以让他如坠冰窟的两个字:
“快走!”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完了!全完了!上面的人已经放弃了他,甚至来不及或者不愿意给他任何解释和安排,只剩下最冰冷、最原始的逃命指令。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先生,这雨也太大了,机场高速说不定得堵车,要不咱走绕城?” 司机看着前挡风玻璃上倾泻而下的雨水,雨刮器调到最快档位也只能勉强扫出一片模糊的视野,有些犹豫地提议。
“别废话!不管走哪,用最快的速度到机场!多少钱我都给!” 赵义失控地咆哮起来,面目甚至有些狰狞,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官威,只剩下逃命的仓皇。
出租车猛地窜了出去,如同一尾受惊的鱼,扎进茫茫雨幕之中。车轮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水花几乎高过了车身,在夜色里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痕。车内的后视镜里,“瀚海国际” 酒店的霓虹招牌很快被雨雾吞没。
车内,赵义瘫在后座上,浑身冰凉,汗水却浸湿了衬衫领口。他徒劳地回拨那个发 “快走” 短信的号码,听到的只有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的冰冷提示音。他像疯了一样,又试图拨打另外几个至关重要的号码,结果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
他彻底成了一枚被抛弃的棋子,孤零零地暴露在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之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机场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怎么用早已备好的备用身份证件换登机牌、过安检的。他只知道,当终于坐上飞往国外航班的经济舱座位时(他不敢用任何可能被记录的身份购买更舒适的舱位),他几乎虚脱。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机身开始滑动,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漆黑的云层。
透过舷窗,他看着下方临州市那片在暴雨和夜色中模糊不清的璀璨灯火,那曾是他权力和荣耀的舞台。此刻,它们正迅速变小、远去,最终被浓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他知道,他离开了,但一场足以震动整个江东省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