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陈静澜站在殿前,她左手藏在袖中,紧紧攥着本线装账册——那是江南盐局查出来的,牵扯着朝廷重臣私吞盐税、豢养私兵的铁证。
“陛下,臣,陈静澜,求见。”她的声音压得低,特地避开了殿外值守的太监,只让近侍通传——这账册绝不能经第三人手,若落在墨渊党羽眼里,江南查案的兄弟怕是要全折进去。
殿门推开时,先飘出来的是股甜腻的点心香。陈静澜抬眼,看见陈砚歪在铺着软垫的窗台上,怀里揣着只羽毛发亮的金丝雀,龙袍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浅浅的红痕——不知是昨夜贪睡压的,还是跟哪个宫娥闹时蹭的。他笑着让宫女蹲在跟前,用银签挑了糕喂他。
“七郎回来了?”陈砚看见她,总算把金丝雀往笼里一塞,却没起身,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刚从西域弄来的美酒,醉人得很。”
陈静澜没动,反而上前两步,双手将账册举过头顶,腰弯得更低:“臣此次江南查盐,得一账册,涉……涉及朝中重臣,需陛下独览后定夺,万不可外泄。”她刻意顿了顿,目光飞快扫过陈砚的脸——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盼着这几年他只是装糊涂,骨子里仍有先帝的几分风骨。
陈砚却没接账册,反而打了个哈欠,伸手去够宫女手里的葡萄:“重臣?是张诚还是李尚书?”
“他们的事,让王叔处理就是,朕看这些头疼。”
账册的边角被陈静澜捏得发皱,指节泛了白。她深吸口气,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仍守着臣礼:“陛下,这账册牵扯的是……摄政王。” 殿里瞬间静了,连金丝雀都不叫了。
陈砚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她,却没半分凝重,反而笑了,伸手把账册从她手里抽过来,随手往身后的书案上一扔——“啪”的一声,账册撞在砚台上,册页散了几页,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盐税流向那些摄政王党羽结党营私的证据。
“王叔?”陈砚挑了挑眉,“七郎你是不是查糊涂了?王叔是朕的亲皇叔,你说张诚贪盐税,干皇叔何事?” 他往椅背上一靠,竟还对着宫女调侃,“你看七郎,刚回京城就说胡话,是不是在江南累着了?”
陈静澜站在原地,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连指尖都泛了青。她看着眼前这个游手好闲、对国事毫不在意的帝王,只觉得心口发闷——她离京三年,日日想着替他扫清障碍,可他呢?不仅没半分长进,反而荒唐到连“摄政王”三字都不敢直面,连臣子冒死呈上来的证据都能随手丢掉。
“陛下!”她的声音终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急,却仍没敢拔高,“张诚等人私吞盐税养私兵,若不早做处置,日后……”
“日后什么?”陈砚突然打断她,脸上的笑淡了些,却不是凝重,而是不耐烦,“日后王叔要当皇帝,朕就让给他,省得天天看这些破账册。” 他起身“七郎要是觉得难办,就把账册烧了,别拿这些事烦朕——朕只想好好的及时行乐,不想听什么‘结党营私’。”
她躬身行礼:“臣……遵旨。” 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攥紧的手,那本被扔在书案上的账册,此刻像块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陈静澜,你说什么是天命。”陈砚坐回去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酒樽,他把玩着,声音带了些怒气。
“回陛下,《大雍律》开篇即言‘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臣以为……”
“别讲这些大道理,朕,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问你,什么是天命?”陈砚有些不耐烦了。
“臣以为,天命就是百姓有饭吃,安居乐业,不遭受战乱,饥荒。”
“呵,安居乐业,好一个安居乐业,不受战乱饥荒。”陈砚没在看她,酒樽里的残酒一饮而尽,他挥挥手示意。
“臣,告退。”陈静澜恭敬着离开。
陈砚让所有人都离开,偌大的养心殿,只剩他一人。
“小时候,太傅讲星象,说朕是紫微星临凡,先帝抱朕站在丹陛上,指那漫天宫阙:“砚儿,天命在你,这天下都该你执掌。”那时朕真信,腰杆挺得笔直,觉着自己天生就该踩在万万人头上,挥袖就能定风云,连王叔见了,也得垂首叫“殿下”。
可惜那点“天命在身”的倨傲,早被这几年的光景磋磨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