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军觉得胸口发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起初他以为是工作太累——保交楼项目进入关键阶段，每天协调会、现场巡查、方案评审连轴转。直到那天在工地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几乎站不稳。
“张处！您没事吧？”助理小陈慌忙扶住他。
晓军摆摆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但疼痛真实而尖锐，像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他想起一年前医生的警告：“血管狭窄问题还在，必须避免过度劳累和情绪激动。”
当晚回家，晓军没敢告诉周莉和白发苍苍的母亲秦渝。只是默默把药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地方。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晓军为身体担忧时，十四岁的乐乐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成绩直线下滑。原本班级前十的乐乐，期中考试竟然跌到三十多名。接着周莉在洗衣服时，从乐乐裤兜里摸出半包烟。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周莉气得声音发抖。
乐乐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同学的，我帮带一下而已。”
最严重的是周五晚上，乐乐居然凌晨一点才回家，浑身酒气。
“你去哪了？和谁在一起？”晓军强压怒火问。
“烦不烦啊！就知道问问问！”乐乐吼了一句，摔门进了自己房间。
晓军只觉得胸口那股闷痛又涌上来，他扶着墙慢慢坐下。周莉慌忙拿来药和水：“要不要去医院？”
晓军摇头，吞下药片：“别告诉妈。”
但秦渝还是察觉到了。人老了，对家庭的微妙变化格外敏感。她看到晓军苍白的脸色，看到乐乐躲闪的眼神，看到周莉强装镇定的忙碌。
一天下午，秦渝趁周莉外出，轻轻推开乐乐房门。少年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头也不回。
秦渝默默坐在床边，等他一局结束才开口：“乐乐，奶奶想和你聊聊。”
乐乐不耐烦地摘下耳机：“又要说教啊？”
秦渝不气不恼，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本破旧的《科幻世界》，封面已经脱落，用透明胶仔细粘着。
“这是你爷爷去世前最爱看的杂志。”秦渝轻声说，“他总说，科幻里有未来和希望。”
乐乐瞥了一眼，没说话。
“你爷爷像你这么大时，也叛逆过。”秦渝继续说，“他爸爸早逝，妈妈改嫁，他一个人靠捡废品读完初中。有次和混混打架，差点被学校开除。”
乐乐稍微有了点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好老师。”秦渝微笑，“老师没骂他，而是送了他这本《科幻世界》，说‘孩子，你心里有团火，得把它用在正地方’。”
乐乐沉默了一会儿：“奶奶，你说这些干嘛？”
“奶奶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年轻时都会迷路，关键是能找到回来的路。”秦渝拍拍孙子的手，“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别让他太操心，好吗？”
乐乐低下头，没说话。
第二天，晓军在项目现场再次感到剧烈胸痛。这次他没能瞒住，被紧急送往医院。
“心血管狭窄加重，需要立即做支架手术。”医生严肃地对周莉说，“不能再拖了。”
手术室外，周莉脸色苍白。秦渝紧紧握着她的手：“别怕，军军挺得过去。”
乐乐赶到医院时，手术刚结束。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脸色惨白，少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爸...”
晓军虚弱地笑笑：“没事，小手术。”
那晚，乐乐主动要求陪夜。夜深人静时，他看着爸爸睡梦中仍紧皱的眉头，忽然发现爸爸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
第二天，乐乐默默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晓军出院后，需要静养。但项目不能停，他只能在家远程办公。压力加上行动受限，让他变得易怒。
偏偏这时，乐乐的老师打来电话——乐乐和同学打架了。
“怎么回事？”晓军捂着胸口问。
“他们笑爷爷是骑破摩托的穷鬼...”乐乐嘟囔着，“我就...”
晓军一愣，想起父亲张涛那辆破摩托。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同学拿这个说事？
“所以你就动手？”晓军强压火气。
“他们不该说爷爷！”乐乐倔强地抬头。
晓军本想训斥，却看到儿子眼里的维护和委屈。他忽然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曾因为有人嘲笑父亲是普通工人而跟人打架。
“乐乐，”晓军叹口气，“打架解决不了问题。爷爷是个普通人，但他活得有尊严、有骨气，这就够了。”
乐乐小声说：“爸，对不起，让你生气了。”
晓军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药就在几步远的抽屉里，但他却挪不动步子。
“药...我的药...”
乐乐瞬间反应过来，飞奔着取来药和水，手脚麻利地帮爸爸服下，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爸，你好点了吗？”
这一刻，晓军看着儿子焦急的脸，忽然觉得孩子长大了。
然而考验还未结束。晓军因病暂时离岗，项目进度受到影响。更糟糕的是，投资方开始质疑项目的可行性。
“必须有人去现场盯着。”晓军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可是你的身体...”周莉担忧不已。
这时，秦渝做出了一个决定。
“军军，妈替你去现场。”
“妈！这怎么行！您都七十多了！”
“七十多怎么了？”秦渝挺直腰板，“当年你爸工地上有事，我也常去帮忙。建筑上的事，我懂一些。”
就这样，七十多岁的秦渝戴着安全帽，每天拄着拐杖出现在工地上。她不懂太多技术细节，但她会认真听、仔细记，然后回家转达给晓军。
更让人感动的是，乐乐也开始帮忙。他利用课余时间自学CAD软件，帮爸爸做图纸校对和模型优化。
“爸，你看这里，管道布置是不是有问题？”少年认真指着屏幕。
晓军惊讶地发现，儿子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
一天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晓军突然说：“乐乐，谢谢你。”
乐乐不好意思地低头：“没什么...”
周莉笑着说：“咱们乐乐长大了。”
秦渝默默看着，眼含泪光：“要是你爸能看到，该多好。”
项目最终顺利推进。晓军的身体也逐渐好转。最让人惊喜的是，乐乐的成绩慢慢回升，而且主动提出要参加建筑设计夏令营。
周末，一家人去南山散步。黄桷树的叶子又开始落了，金黄的叶片在夕阳中翩翩起舞。
乐乐突然问：“奶奶，为什么黄桷树落叶这么迟？”
秦渝微笑：“因为它要把养分留给新芽啊。就像一家人，互相支持，共渡难关。”
晓军和周莉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山风吹过，黄桷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关于坚持与爱的故事。无论季节如何变换，树总在那里，家也总在那里。
就像张涛生前常说的：“日子再难，一家人在一起就有盼头。”
夕阳西下，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