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进殿时便听见景元帝嘴里的这句牢骚,
“妾身听说桁儿在柳州有了心悦之人,好不容易开窍一回,耽误些时日也不妨事。”
景元帝不屑地嗤了一声,
“一个女人罢了,何故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是个小地界出身的,给个承徽身份,他们一家子都要感恩戴德。”
皇后从食盒里端了碗四神汤,半敛着的眼睫遮住了她双目里的嘲讽,
“陛下说的是,桁儿不日便会抵京,想必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
她这个儿子最爱权势,哪会儿浪费什么时间在一女子身上,大抵这又是他计策里的一步,只是可怜了那女子错付芳心。
皇后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她这个儿子会动凡心,毕竟老裴家一脉相承,都是冷心冷情的货色,女人对他们而言,有用处时,便是踏脚石,没用处时,便一脚蹬开。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她一般。
若不是她生了个好儿子,恐怕这世上的孤魂野鬼又要多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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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吵吵嚷嚷,如同放了八百只鸭子出来,景元帝冷眼旁观,睥睨着底下舌战的众臣。
观他们丑态毕露,听他们大放厥词,窥他们狼子野心。
左丞相向前一步躬身作揖,
“陛下,太子薨逝,乃景国之损失,吾等皆为之涕泪,可东宫事多,不可一日无主,故而吾等不得不请陛下再立太子。”
景元帝声音无淡无波,
“那依爱卿所见,朕的几个儿子里谁能堪当大任?”
左丞相略做犹疑,依旧大胆开麦,
“臣之劣见,二殿下勤政爱民,或能堪大任。”
景元帝犀利的眼神落在一言不发的二儿子裴慎身上,
“哦?丞相此言,老二你如何看?”
裴慎将一番谦卑之言背的滚瓜烂熟,是以他自信开口,
“儿臣尚有不足,太子之位本应属德才兼备之人,儿臣不才,恐德不配位,然……”
此话未落,殿外响起太监的一声通报,那声音嘶哑尖细,却无端叫人觉得声如洪钟,
“太子殿下驾到!”
裴桁踏着殿外洒进来的光,一步一步行至众臣身前,他拱手行礼,
“陛下,儿臣此行幸不辱使命,平安归来。”
景元帝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拾级而下,脚底踉跄,险些侧身跌倒,行至裴桁身前,双手托着他小臂往上轻抬,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你母后伤心地日日以泪洗面,下朝后去看看她吧。”
父子俩旁若无人的寒暄起来,徒留裴慎一人站在原地尴尬。
亲疏远近,高见立下。
景元帝拍了拍裴桁的胸口,本是为显亲厚,却不想裴桁竟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他今日穿了身皓白色长袍,如今衣襟处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来。
景元帝大撼,
“你这是受伤了?是何人伤的你?”
裴桁抿着唇似在挣扎,半晌才不忍道,
“是……二哥。”
一时间失去的所有的视线又重新聚焦到裴慎身上,他顿感如芒在刺,
“父王……儿臣冤枉啊!”
说完他便跪在地上,
“其中必有隐情,还请父王明查。”
景元帝眯了眯眼,
“桁儿可有实证?”
裴桁拿出早已备好的口供呈给景元帝,
“陛下,此刻人证便在殿外以待审讯。”
景元帝一目十行,随即将其拍打在裴慎脸上,
“谋害亲弟,你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裴慎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左丞相寻求办法,还不待他开口,景元帝便冷冷说道,
“皇子犯罪当与庶民同罪,二皇子裴慎谋害太子,从今日起……”
岂料裴桁撩起袍摆,不顾身上伤势,直挺挺跪在地上求情,
“父皇,儿臣以为此乃家事,二哥此举若以君臣看待,自当严惩不贷,只儿臣与二哥实为兄弟,不应如此。”
景元帝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表面看着依旧是个疼惜儿子的父亲,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惩治?”
“儿臣以为,杖责五十,禁足半年,以儆效尤即可。”
此话一出,震惊满门朝武。
有人称太子重情重义,也有人觉得他身为储君太过优柔寡断。
然而最缓不过神来的当属于二皇子裴慎了,他趴在床榻上,额头冒出的汗一茬接着一茬,身侧上药的小太监,眼瞅着自家主子没一块好肉的屁股,不由心疼擦泪,
“咱家殿下这都是受的什么罪啊。”
丽妃得知消息后急匆匆赶来,连头上的钗环掉了两支都恍若未闻,看到裴慎的伤时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死过去,
“同样是他的儿子,怎么就偏偏对你这么狠心!如今太子可是美名在外,人人都称他贤仁重情,可怜我的慎儿独独受苦。”
裴慎也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什么,竟开口打断她的啼哭,
“母妃慎言!我刺杀太子本就是死罪,如今已是从轻发落。”
丽妃惊讶地忘了抹泪,她探出手摸了摸裴慎的额头,
“慎儿你……莫不是撞邪了吧。”
平日里他听见这话,不破口大骂就算好的,怎么被打了一顿板子,还维护起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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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泽手里摇着把羽毛扇,半侧着身子倚靠在凭几上,
“咱们太子殿下还真是好算计啊,既受了美名,又叫二皇子对你改观,还叫朝堂上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归顺于你,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连我这个军师都望而却步。”
裴桁一身玄色云缎锦衣,手中茶杯香气袅袅,语气淡淡,
“成天摇个破扇子,显着你高明了,这副样子也就骗骗老二那个蠢蛋。”
陆泽被噎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近些,
“我听说……咱们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在柳州碰上个想私定终身之人呐。”
裴桁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似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管好你自己。”
“呀!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因为一句话而动怒,莫不是人家姑娘拒绝你了吧。”
“关你屁事。”
陆泽:……
他急了他急了!
陆泽被骂后非但没有难过,小扇反而摇的更起劲了,
“我跟你说,要赢得姑娘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