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侯府上下早已忙作一团。
虽说是为大小姐补办的及笄家宴,但老夫人执意要办得风风光光。
丫鬟们捧着锦缎穿梭在回廊间,小厮们抬着金漆屏风疾步而行,就连廊下的雀鸟都被这阵仗惊得噤了声。
就在这一片忙乱中,一辆翠盖珠缨的马车踏着晨露驶来,稳稳停在侯府门前。
先下车的两个青衣小婢在阶前铺开卷云纹锦垫,这才扶着一位佳人袅袅下车。
但见她身着月白暗纹锦袍,外罩青纱大袖衫,乌发只簪一支素银步摇。
虽脂粉未施,但眉眼间的书卷气竟比世家闺秀更清雅三分。
门房看得一怔,却见那佳人将一方素笺素手递上,嗓音如出谷黄莺:
"青衣坊莺莺受忠勇侯爷相邀,特来府上献曲,还望通传。"
那小厮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美艳面孔,虽有不忍,却还是如实相告:
"可……府上今日不曾请戏班。”
说着,好似生怕对方脸上挂不住,又连忙轻声补了句:
“姑娘可是记错了?"
哪知那佳人斩钉截铁道:
“今日,天不亮,忠勇侯便派丫鬟去青衣坊相邀,不会有错的。”
门房小厮没有收到消息,断然不敢随便放人进府。
正拉扯间,说话声惊动了正欲出门的忠勇侯。
他蹙眉走近,正要斥责门房办事不力,目光却在触及佳人面容的瞬间猛地凝滞——
晨光中,佳人亭亭而立,眉眼竟与他一直痴恋半生的柳家小姐如烟有七分神似!
尤其是眼尾那颗浅褐色的泪痣,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莺莺姑娘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双颊飞红,纤指不自觉地缠绕着帕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怯:
"这位爷……为何这般看着奴家?"
忠勇侯这才回过神来,竟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
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的脸上,好似生怕人跑了一般。
"实在是姑娘风姿绰约,让本侯一时看得失了神,唐突了佳人。"
莺莺听到"本侯"二字,心头一动。
悄悄抬眼打量,只见眼前男子虽已至中年,却眉目俊朗,自有一股成熟气度。
更难得的是: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让她顿时心生计较——
若自己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或许能就此攀上高枝,逆天改命。
心下想着,莺莺面上早已娴熟地妩媚一笑:
"侯爷取笑奴家了。"
说着,她微微侧身,故意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身子一软,便娇嗔道:
"侯爷既下了拜帖相邀,怎地竟让奴家连门都差点进不来?"
这一嗔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媚,惹得忠勇侯心头一荡。
当即也顾不得计较自己究竟有没有下拜帖相邀,便连声应下:
"是本侯疏忽了。还望姑娘告知芳名,来日好亲自登门致歉。"
那莺莺姑娘心下虽觉古怪,却仍含羞带怯地敛衽行礼,眼波如春水般漾开:
"奴家青衣坊莺莺,拜见侯爷。"
侯爷急忙上前虚扶,指尖触到她衣袖的瞬间,二人俱是微微一颤。
莺莺似受惊的雀儿般低头,耳垂泛起绯色:
"侯爷……您、您若是再不让奴家进门……奴家可、可真要走了。"
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恰似当年柳如烟在梅树下与他赌气的模样。
忠勇侯爷只觉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悸动……
他虽痴情,但心上人到底已故去多年,伺候在侧的侯夫人又是个无趣的。
如今他人到中年,又猝然封侯,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忽得与故人神似的解语花,竟恍若重回少年时。
"姑娘莫走。"
侯爷如获至宝,当即目光灼灼地亲自为美人引路,
"且随本侯来。"
转身吩咐管家时,他的目光始终在莺莺身上流连,竟是舍不得挪开半分:
"速去听雨轩设座,本侯要单独听莺莺姑娘唱曲。"
他将"单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管家何等精明,当即领会其中深意,匆匆下去安排。
侯爷则亲自伴着佳人在侯府花园漫步,所经之处皆是繁花似锦。
他时而细心地为身旁美人拨开垂落的柳枝,时而驻足为清丽佳人讲解名贵花木的来历……
殷勤周到的样子,连在姜家伺候多年的老人都从未见过,纷纷暗自咋舌。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听雨阁前的戏台已然搭好。
说来也巧,这处楼阁正好与囚禁姜璃的祠堂遥遥相对。
早被动静惊醒的姜璃利落地攀上高窗,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香瓜子,悠闲地坐在窗沿上,晃着双腿准备看戏。
腹中萌娃见状,高兴地再次开麦:
【哇!娘亲这是准备包场看戏呢!】
【哟!前排VIP专座,连茶点都备上了,娘亲还真是专业!】
姜璃轻抚着腹部,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流光——
侯府大小姐这场及笄宴她虽未能亲临,但这份"厚礼"可是准时送达了。
至于这满园春色最终要如何收场,那便是这家人的家务事了。
正想着,肚子里竟再次传来一阵兴奋的叫声:
【咦?看娘亲这表情,宝宝怎么突然觉得——这场好戏,是娘亲的手笔呢?】
【啊!一定是的!原来娘亲早就发现了青衣坊的莺莺姑娘,竟然提前将人引了过来!】
【呃……祸水东引、围魏救赵、引狼入室、声东击西……我嘞个娘亲,你这招到底用了多少个计谋啊?】
听着萌娃软糯笨拙的夸赞声,姜璃心里只觉比吃了蜜还甜。
忍不住眯起眼睛,在心里感慨:
【昨夜,自己钦点的这出好戏;今晨,能亲眼见证,倒也不辜负红绡跑这一趟。】
而另一边,听雨轩内,莺莺姑娘轻启朱唇,唱腔婉转如春莺出谷: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眼波流转间,与侯爷痴缠的目光悄然相接。
她纤腰轻折,袖袂不经意拂过侯爷案前的茶盏。
一缕幽香随风飘散,侯爷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仿佛要接住那即将坠落的云袖。
莺莺侧身回眸,满园春色仿佛都凝在她欲语还休的眉梢,连拂过亭台的微风都带着缠绵的余韵。
姜璃边嗑着瓜子,边忍不住点评:
"这位莺莺姑娘倒是个会来事的。"
【那是!也不看是谁挑的人!】
下一秒,腹中胎宝得意地接话。
"咳!"
姜璃闻言,忍俊不禁,赶紧又往嘴里塞了颗瓜子。
一抬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上侯夫人匆忙赶来的焦急身影。
姜璃忍不住再次轻笑:
"很好,配角来了,好戏要正式开场咯。"
【哈哈哈,娘亲好坏坏!不过……宝宝好喜欢!】
腹中的小家伙欢快地打了个滚,继续说得振振有词:
【这就叫——鹬蚌相争,瓜子得利!】
姜璃被逗得险些笑出声,连忙用瓜子再次堵住了嘴。
日光透过窗棂,在她含笑的眉眼间跳跃,哪还有半分被禁足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