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一秒,闻讯赶来的侯夫人立在月洞门前,整个人如遭雷击——

台上,莺声婉转,水袖翻飞;

台下,侯爷痴痴仰首,连茶凉了都未曾察觉。

待最后一句余音绕梁之际,那位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侯爷竟亲自执起青瓷壶,为那戏子斟了盏新茶。

"姑娘润润喉。"

声音是从未对自己有过的温柔缱绻。

那人俯身来接时,发间玉簪不经意掠过侯爷手背。

如水葱般白嫩的指尖只是轻轻擦过侯爷的掌心,便瞬间让他呼吸都乱了分寸。

偷看到这一幕的侯夫人死死攥着帕子,看着丈夫凝视那戏子的眼神,只觉心如刀绞。

那是她嫁给姜柏松十余年来,从未得到过的炽热与痴迷。

就连当年她怀胎十月时,他也未曾用这般目光瞧过她。

她越想越气,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上头,让一贯对侯爷唯命是从的侯夫人第一次生出了怨念。

这股怨,好似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原本唯唯诺诺的她终于有勇气以当家主母的身份站在了自己的夫君面前:

"老爷!"

侯夫人的声音难得透着一丝威严,却又在侯爷皱眉的刹那瞬间泄了大半气势,

"今儿是婉儿的及笄家宴,您这般与外人寻欢作乐……怕是有些不妥。"

"不过听支曲子。"

兴致正浓的忠勇侯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仿佛在驱赶什么恼人的蚊蝇。

"夫人既来了,便去照看一下莺莺姑娘的随从。"

他语气淡漠得像在吩咐下人,

"青衣坊是正经乐坊,莫要失了礼数。"

侯夫人闻言,踉跄半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怎么也想不到:侯爷竟爱屋及乌,让她一个堂堂正三品诰命夫人去招待一群戏子的仆从!

强烈的屈辱让她攥紧了衣袖,却仍强撑着劝谏道:

"侯爷!纵是正经乐坊,终究……终究是下九流......"

"放肆!"

话音未落,便见忠勇侯猛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夫人是在教本侯做事?"

他眼底的寒意刺得侯夫人浑身发冷,

"莫要忘了,你这诰命,还是本侯为你挣来的!"

侯夫人动了动嘴唇,刚想反驳:她这身诰命,连同姜家的侯爵,甚至这偌大的侯府,全都是自己女儿挣的。

可一想到,姜璃归家后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句话到底说不出口。

再看侯爷动了真怒,瞬间不敢再多言。

可心中的委屈却像是决了堤似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屈膝行礼时眼泪已浸湿衣襟。

待她踉跄着退下后,身后,那戏子的唱腔愈发婉转: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缠绵的尾音像针尖,一下下扎在侯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这时,吃瓜看戏的姜璃肚子里再次传来一阵欢快的吐槽声:

【哼!这拎不清的傻女人,真是活该!】

【让你轻贱我娘亲,如今,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了?】

【迟了!晚了!如今娘亲有了宝宝,也不稀罕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恶娘了!】

听着听着,姜璃只觉手中的瓜子更香了……

另一边,福安堂内。

老夫人正拿着姜婉及笄礼上要用的金镶玉簪对着光仔细端详。

突然,自己那个如泥人般好捏的儿媳哭着跑进来禀告:

“母亲,求您一定要为儿媳做主啊!侯爷他、他在听雨轩跟一个唱曲儿的戏子……”

话音未落,老夫人手中的玉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再次碎成几段。

要说姜婉这及笄礼,实在是不顺。

劳师动众的办了两次,可作为最重要的道具——及笄簪却每次都莫名断掉了。

可老夫人此刻,显然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个。

她枯瘦的手指紧抓椅臂,颤声追问细节。

待听到侯爷竟亲手为那戏子斟茶时,猛地将案上茶具尽数扫落:

"他竟敢……竟敢这般辜负我的如烟!"

门外,顶着满头珠翠赶来的姜婉,恰听见到了这句。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与生母有几分相似的脸,突然胸口一紧——

如今,她在侯府的地位之所以被抬得这么高,凭的全都是父亲对生母的一片痴心。

若父亲当真如继母所说,移情一个戏子,那她最大的倚仗岂不是要不复存在了?

这般想着,她顿觉如临大敌。

"祖母,"

下一秒,她眼泪汪汪地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怯弱道:

"父亲定是一时糊涂,被那戏子迷了眼……祖母,您可一定要劝住父亲呀!"

老夫人见状,立马将哭得楚楚可怜的姜婉一把护进怀里。

然后,拄着拐杖猝然起身,对着侯夫人厉声道:

"带路!老身倒要看看,是什么狐媚子敢在侯府作祟!"

见老夫人愿意出面主持公道,侯夫人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用帕子拭去泪痕,紧紧跟在她身后。

三人带着满身怒气赶到听雨轩时,姜璃正觉得侯爷与莺莺的戏码有些腻味。

远远望见这三位重量级配角齐整登场,别说她,就连腹中的小家伙都兴奋起来——

【哇!主角团到齐啦!这下可有好戏看咯!这么玩儿,宝宝我可就不困咯!】

【娘亲快看!恶毒祖母带着“复仇者联盟”来砸场子啦!】

【这么多人扯头花,肯定比台上唱的戏精彩多啦!】

而此时听雨轩内,忠勇侯正痴痴地望着台上——

莺莺水袖轻扬,眼波流转间唱得缠绵悱恻,两人的目光胶着得几乎能牵出丝来。

一见面,老夫人气得当即将手中鸠杖重重往地上一顿,随即呵斥:

"成何体统!"

紧接着,声音凌厉如刀:

"侯爷莫不是忘了,如烟当年为你难产而亡。如今,你请个狐媚子将府内弄得乌烟瘴气,就不怕她在天之灵寒心吗?”

听到岳母又拿出自己的挚爱拿捏自己,侯爷神色微微一黯。

但念在故人的面子上,到底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温声解释:

"母亲,如烟已走了十数载。这些年来,儿子每每独坐书房,总觉寂寥难耐。”

“今日,偶见莺莺姑娘,十分投缘。不过是听曲解闷,想来如烟在天有灵,也会体谅我这些年的孤寂,原谅我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发自肺腑,倒让老夫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可侯夫人却听得身子一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只因心口的剧痛早已淹没了所有知觉。

这十几年来,她早知道侯爷心中没有自己,便也守着本分不敢奢求。

可如今,当着一个戏子的面,他竟然直接点明——

自己竟是连帮他"解闷"的资格都没有。

这番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这个三品诰命夫人的脸上。

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鼓起最后勇气上前,想要将这份屈辱讨回来半分:

"侯爷,今日虽无外客,可满府下人都看着……您与风尘女子这般亲近,若传扬出去,侯爷和侯府的脸面……"

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急声打断——

"住口!"

侯爷厉声打断,眼中尽是嫌恶:

"本侯行事,何时需要看下人脸色?"

“更何况,你身为当家主母,若是连这点风声都压不住,还有何颜面执掌中馈?”

一句话,问得侯夫人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