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终于亮了。

冬日的晨光驱散了笼罩京城的最后一丝黑暗。

户部郎中、清流名士钱龙锡,在自己家中被锦衣卫和东厂联合抓捕!

这个消息像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官僚圈子。

一开始,很多人不信。

钱龙锡是谁?

那可是东林党的核心骨干,是钱谦益最看重的门生。

他以清廉耿直闻名于世,平日里连超过三两银子的宴请都不去。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被抓?

肯定是谣言!

但很快,更多更详细的消息传了出来。

“是真的!半个时辰前,我亲眼看见上百名锦衣卫冲进了钱府!”

“何止啊!我听说东厂的人把钱府周围的三条街都给封锁了!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钱大人被拖出来的时候,只穿着一身囚衣,披头散发,样子惨得不行!”

“还抄家了!我看见锦衣卫从他家里抬出来七八口大箱子!里面好像都是账册和信件!”

消息越传越具体。

官员们也从最开始的不信,变成了震惊。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杀了一个李嵩,廷杖致死,尸骨未寒。

现在竟然又对钱龙锡下了手!

而且还是出动厂卫直接破门拿人,连一道正式的公文都没有!

这……这是完全不把朝廷的法度、不把他们这些文官放在眼里!

……

钱谦益的府邸。

此刻已是人满为患。

数十名东林党的官员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个个神色不安。

书房里,气氛压抑。

钱谦益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身前那张名贵的紫檀木书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正准备用早膳,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告诉了他这个惊人的消息。

“啪!”

他手里的青花瓷碗当场就摔了个粉碎。

钱龙锡被抓了?

这怎么可能!

他的第一反应和所有人一样,是不信。

钱龙锡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最信任的门生。

这个人有才华,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做事谨慎,手段干净。

他怎么可能被抓住把柄?

但紧接着,管家将外面打探到的、关于抄出密账和信件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钱谦益的动作停住了。

他知道。

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一名性子急躁的御史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满脸通红地说道:“牧斋公!您倒是说句话啊!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这分明就是构陷!是阉党的疯狂报复!”

“陛下……陛下他怎么能如此糊涂!竟然听信奸佞之言,滥捕朝廷命官!”

“是啊!钱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他能有什么罪?”

“我看这就是杀鸡儆猴!是冲着我们所有人来的!”

“没错!是冲着牧斋公您来的!”

书房里瞬间炸开了锅。

官员们七嘴八舌,群情激奋。

他们根本不相信钱龙锡会贪腐,只觉得这是皇帝和魏忠贤在遭到他们舆论反击之后,一次恼羞成怒的疯狂反扑!

钱谦益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肃静!”

他终于开口了。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钱谦益缓缓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诸位,慌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御史身上:“你说,这是构陷?”

那名御史梗着脖子说道:“难道不是吗?”

钱谦益点了点头:“是。我也认为是构陷。”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在这种时候,他必须也只能这么说。

这关乎到整个东林党的颜面和士气。

钱谦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是构陷,那我们就绝不能坐以待毙!皇帝抓走龙锡,无非是想用诏狱里的酷刑屈打成招,逼他诬告我们!”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他们得手之前把事情闹大!”

“逼着皇帝把人放出来!”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对!牧斋公说得对!”

“我们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只上疏了!”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和皇帝、和那阉竖当面对质!”

“没错!请牧斋公带领我们!”

众人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钱谦益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冷静地分析道:“皇帝此举看似凶猛,实则鲁莽。他没有通过三法司就直接动用厂卫抓人,这是违背祖制的!这是他最大的破绽!我们就要抓住这一点,狠狠地打!”

他走到书桌前,亲自研墨铺纸。

“大家稍安勿躁。”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了笔:“我马上修书几封。你们也分头去联络。”

“去内阁!去找叶阁老、韩阁老!他们是朝中元老,最重规矩,绝不会坐视皇帝如此胡来!”

“去都察院!去翰林院!把所有能联合的同僚全都发动起来!”

“告诉他们,今日厂卫能无故闯入钱龙锡的家,那明日就能闯入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家!”

“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钱谦益的每一句话都极具煽动性。

“好!我这就去联络刘御史!”

“我去找翰林院的王学士!”

“我跟叶阁老府上的管家有些交情!”

众人纷纷响应,立刻行动了起来。

看着原本慌乱的众人重新镇定下来,钱谦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仗他不能输。

一旦钱龙锡真的被打成了贪官,那他这个做老师的、这个东林党的领袖,也必然会名誉扫地!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钱龙锡从诏狱里给捞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担忧都压在心底。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开始奋笔疾书。

他要亲自写一篇奏章。

一篇足以在今日的早朝之上掀起波澜的奏章!

……

与此同时。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午门之外,也早已是暗流涌动。

前来上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每个人谈论的焦点都是刚刚发生的“钱府血案”。

绝大部分的言官御史都对此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

而一些非东林党派系的官员则大多选择了沉默和观望。

他们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轻易站队。

当钱谦益的车驾来到午门外时,立刻就有几十名官员主动围了上去。

“牧斋公!您可来了!”

“牧斋公,此事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钱谦益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些支持者,他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同僚请放心。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奸佞颠倒黑白!今日早朝,钱某定要为龙锡、为我等读书人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官员们听得是精神大振。

他们簇拥着钱谦益,气势汹汹地站在了丹墀之下。

那架势,仿佛不是来上朝的,而是来问罪的!

“当!”

悠扬的钟声从紫禁城的深处传了出来。

宫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