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李毅目送裴倩倩的专车悄然滑出省委大院。
他站在窗前,看着天际那一抹淡淡的鱼肚白,眼中的温存迅速敛去。
汉东这盘棋,因为妻子的到来,棋路已然清晰。
而此刻的京州官场,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李达康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主抓的光明峰项目,在大风厂那里吃了大亏。
本想借此项目,为自己的履历添上浓重一笔,却被李毅截胡,成了对方的嫁衣。
政绩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身骚。
他迫切需要一个突破口,来重新证明自己。
就在这时,一则新闻闯入了他的视野。
光明区信访办的“蹲式窗口”。
照片上,低矮的窗口前,来访群众只能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半蹲着办事。
这则新闻,被省委书记沙瑞金看到了。
沙瑞金在一次内部讲话中,不点名地敲打了一句。
“我们有些干部,心里根本没有人民,搞些形式主义,让老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
话不重。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李达康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这股无名火,必须找到一个宣泄口。
他的怒火,精准地对准了那个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光明区区长。
孙连城。
……
京州市委扩大会议。
会场内,全市处级以上干部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李达康决定杀鸡儆猴。
他面沉似水,锐利的目光在会场扫了一圈,最后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孙连城的身上。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
突兀的声响让整个会场的人都为之一颤。
“孙连城!”
李达康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孙连城的脸上,声音如同咆哮。
“看看你干的好事!”
“那个窗口是给人办事的吗?我看是给狗钻的!”
“这事都传到沙书记耳朵里了!”
他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在区长的位置上,就是混吃等死!”
“不想着工作,就想着下班回家看星星!”
“我看你干脆别当区长了,去少年宫看星星得了!正好没级别,跟你对口!”
会场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连城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等着看一出好戏。
他们都以为,孙连城会像以往一样,站起来,唯唯诺诺地做检讨。
然而。
孙连城坐在原位,一动未动。
他只是慢慢抬起头,看着主席台上那个暴跳如雷的市委书记。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长期的压抑、丁义珍留下的烂摊子、李达康无休止的甩锅和指责。
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缓缓站起身。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也重重地一拍桌子!
“砰!”
这一声,比李达康的更响,更沉。
“李达康!”
孙连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会场的寂静。
“我忍你很久了,你别欺人太甚!”
全场哗然!
一个区长,敢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直呼市委书记的名字叫板?
疯了!这人一定是疯了!
李达康也彻底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一向被他视作面团的孙连城,竟然敢当众顶撞他。
孙连城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你说的轻巧!光明区的财政,早就被你那个好下属丁义珍掏空了!”
“我上任的时候,区政府账上连发工资的钱都没有!”
“我拿什么去改造窗口?”
“为了改造经费,我前前后后给你打了十七个报告,你李达康批过一个字吗?”
“你为了你那个光明峰项目,把全市的财政都抽干了!”
“丁义珍给你捅了这么大个窟窿,他跑了,你作为他的直接领导,毫发无伤!”
“这个烂摊子,却要让我来背锅!”
孙连城的声音越来越大,压抑已久的情绪喷薄而出。
“还有!”
他彻底撕破了脸皮。
“你前妻欧阳菁,在银行吃了多少回扣,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作为!”
“你凭什么说要开除我的党籍?”
孙连城挺直了胸膛,双眼直视着脸色由红转紫的李达康。
“党是你家的吗!”
会场已经彻底失控。
李达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浑身发抖,指着孙连城,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
最后,他只能挥舞起权力的大棒。
“再胡闹!我现在就开除你的党籍!”
他想用这种方式,强行结束这场让他颜面扫地的闹剧。
孙连城冷笑一声。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扔下一句让所有人胆寒的话。
“我等着。”
“我等着你李达康来开除我的党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在全场干部呆若木鸡的注视下,径直走出了会场。
会议不欢而散。
这场风波,像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汉东的每一个角落。
李达康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从一个锐意进取的改革先锋,变成了一个被下属当众羞辱的官场笑话。
为了反击,为了挽回颜面。
他连夜授意市委办公厅,炮制出了一份“针对懒政干部的回炉学习班”方案。
他要用这把火,烧掉孙连城带给他的耻辱。
……
省委常委会议室。
李达康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气,将这份略显粗糙的方案,作为“整顿干部作风”的雷霆手段,提交了上来。
他慷慨陈词,想把这个“京州经验”向全省推广。
核心,就是将那些考核不合格的“孙连城们”集中起来,封闭学习,只发基本工资。
会议桌旁,几位常委交换着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
“达康这是被气糊涂了,拿个学习班来撒气。”
“这哪里是整顿干部,分明是公报私仇,手段还这么老套。”
“沙书记刚提了作风问题,他就搞这么一出,看似政治正确,实则格局太小。”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飘向了李毅。
有好戏看了。
终于,轮到李毅发言。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贯的平静。
“达康书记整顿干部作风的决心,是值得肯定的。”
他先是给了李达康一个台阶。
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学习班’这种模式,是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我看,值得商榷。”
“治标不治本。”
“而且容易引起干部的逆反心理。”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李达康,从容地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关于干部考核,我这里,也有一套不太成熟的方案。”
文件被分发给众人。
“绩效考核与末位淘汰制”。
几个加粗的大字,印在文件首页。
相比李达康那个充满个人情绪的“学习班”。
李毅的方案,显得无比专业、冷静,且高效。
可量化的工作标准。
清晰的奖惩机制。
冷酷的末位淘汰。
优异者破格提拔的晋升通道。
高育良扶着眼镜,仔细阅读着方案。
他感觉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外科手术刀,要将官僚主义的脓包一层层切开。
他从这套方案里,看到了现代企业管理的冷酷与高效。
这让他对李毅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达康还在用大锤砸墙,李毅已经用上了激光手术。
李毅没有停下,他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套方案,也并非我凭空想象。”
“在江南省江州市,我们已经试行了两年。”
他示意秘书,将另一份文件分发下去。
那是一份详实的数据报告,以及厚厚一叠的成功案例。
有理论,有方法,有实践,有数据。
李毅的方案,如同一套完整的现代化战争体系。
而李达康因一时之气搞出的“学习班”,瞬间变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主位上,一直沉默的沙瑞金,看着手里的数据报告,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李达康。
他的眼中,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缓缓开口。
“这个‘末位淘汰制’,很有意思。”
“李毅同志,你详细讲讲,在江州的具体情况……”
李达康知道。
这一局。
他输得比大风厂那次,还要彻底。
他不仅输掉了方案。
更输掉了自己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