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警局时夜色是深浓的黑，出来时已经黎明时分。
远处天边漫着一片柔和的鱼肚白，寥寥几颗疏星低悬。
刘叔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打开车门候在车旁，沈昱驰掐了烟坐进后座。
宾利的后座足够宽敞，沈兰鸢犹豫几秒钟，压下坐到副驾去的念头。
弯腰上车时，才发现手臂上还抱着件西装外套。
“刘叔你先上车，稍等我一下。”
吩咐完，她回头往后方的柯尼塞格走去。
车窗落下，纪云野手搭在窗沿，黑眸懒洋洋睇向她。
“你的衣服。”沈兰鸢将西装外套递过去。
纪云野没接，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眉眼也挑着笑：“看你挺喜欢的，送你了。”
沈兰鸢：“……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都上手扒了，还不喜欢？”
又提这茬。
“我没喜欢。”沈兰鸢有点无语。
而且——
“我要你衣服干嘛。”
纪云野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慢悠悠的语调：“珍藏。然后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作案经过？”
……有病。
把她当什么变态杀手了吗。
沈兰鸢很想把衣服直接摔到他脸上，但怕被前车的人看出端倪，只好作罢。
还个衣服而已，再磨蹭下去不合适。
“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纪云野盯着她微微蹙起的细眉，妥协的语气：“行吧，我要。”
沈兰鸢正想把衣服塞给他，又听见他说：
“正好保留犯罪证据，每次看到都能想起沈小姐对我犯下的罪行。”
“…………”
沈兰鸢愣住了，视线一抬，对上他戏谑的眼睛。
他才是变态吧。
她已经伸出去的双手倏地收了回来。
衣服不想还他了。
大概是被他成功洗脑了，沈兰鸢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衣服，越看越觉得这西装外套上面写着“犯罪证据”四个大字。
让她产生一种毁尸灭迹的冲动。
回头四处张望了遍，目之所及竟然一个垃圾桶都没有。
怎么扔个衣服有种比抛尸还要困难的感觉。
“我拿回去扔掉。”
“随你。”纪云野说。
可他停在她脸上的目光愈发深幽，凝起不一般的意味，似是在说：不信，你就是拿回去珍藏。
沈兰鸢没理他，抱着西装外套回去。
上车后沈昱驰视线淡淡瞥了过来，却什么都没问。
他不问，沈兰鸢自然不可能主动解释，解释反而显得她心虚。
于是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随手找了个纸袋塞进去，再丢到一侧。
动作利落得像是要撇清什么关系。
回到沈家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沈兰鸢打算补个眠，躺到床上快要睡着时，脑子里蓦地想起来什么，她蹭地睁开眼，翻身坐起来拿起床头的手机。
她点开聊天框，编辑：「昨晚多少钱？」
指尖悬在发送按钮上就要点下去，她忽然发现这话太容易产生歧义。
以纪云野那只花孔雀的个性，肯定又要把话题带偏。
于是逐字删除，重新输入：「昨晚律师费多少？」
可准备发送的时候，沈兰鸢又迟疑了。
清晨的风翻动薄薄一层纱帘，沁入的凉意给她云里雾里的大脑带来一丝暂时的清醒。
小时候外公教她下棋时说过，庸者走一步看一步，常者走一步想三步，而智者走一步算十步。
外公的谆谆教诲，她一向奉为座右铭。
所以，这盘棋她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可是她的对手根本不走寻常路，棋路诡谲，神鬼莫测。
纪云野第一回合的应对方式就完全超出了她的预判。
而且他总是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激起她的情绪，气恼、窘迫、不忿、慌乱……不知不觉间她从进攻方变成了防守方，他出招，她只能见招拆招。
这种情绪被人牵着走的局面，有点不妙。
容易出事。
谋定而后动，她得先缓缓。
再说了，欲擒故纵，也得先纵一下。
想到这，沈兰鸢关掉了和纪云野的聊天框，将同样的问题用更客气的措辞给冯竣发去。
冯竣很快回复：「稍等。」
一般意义下的“稍等”，在几秒到几十分钟分钟之间。
但沈兰鸢一觉睡醒都没有等来下文。
再次询问，冯竣的回复变成：「抱歉，沈小姐，不如你直接问纪律？」
沈兰鸢怔了一下，按灭屏幕。
过了会儿，她又重新点开手机，直接转了十万到天衍律所的账户。
临近晚餐时间。
客厅远远传来交谈声，听着像是来了客人，沈兰鸢下楼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小陈刚从乡下出来任职，小年轻没见过世面，不认识沈公子才一时犯糊涂，沈会长您大人有大量……”
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浑厚，自带威严，却卑躬屈膝说着讨好奉承的话。
“公事公办，无可厚非，王局您没必要专程来一趟。”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沈政安的。
那个被沈政安称呼为王局的中年男人继续开口：“昨晚委屈沈公子了，不知道沈公子这会儿在不在家，小陈还想亲口跟他道个歉。”
原来是警局局长亲自领着昨晚值班的警员登门道歉。
真没意思。
沈兰鸢从二楼栏杆探身往楼下看了眼，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到了佣人来喊吃晚饭，她才重新下楼。
餐桌上，关令仪问起沈昱驰昨晚进警局的事，沈昱驰一边夹菜，一边含混回答，想将事情搪塞过去。
“你以后开车一定要注意不能开太快，太危险了。万一你出事，妈妈要怎么办。”关令仪紧张得不行。
沈青玥对弟弟也很是关心：“阿驰，妈妈说得对，这次你没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去跟朋友玩赛车我们有多担心……”
“行了，知道了。”沈昱驰不以为意。
这出母子情深姐弟情深的戏码看着实在腻味，沈兰鸢默默伸筷子，从面前那碟山楂小排里夹了颗山楂到碗里。
沉默了许久的沈政安开始发话：“车库里你那些跑车，明天我让人全部处理掉。”
“我那辆迈凯伦才买来不到……”沈昱驰不可置信。
沈政安打断他：“从今开始，你晚上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要是嫌待在家里无聊，那就留在公司加班。”
“爸……”沈昱驰还想说什么。
沈政安一个冷冽的眼神，他就彻底噤声了，只忿忿地盯着挑起话题的沈青玥。
“昨晚的事情纪家四少帮了大忙，我想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顿饭，你安排一下。”
沈政安话是对着关令仪说的，说完却没什么表情地往沈兰鸢脸上扫了一眼。
话题转变得太过突兀，沈兰鸢微微顿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