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继续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愈发高亢。
“其三!国库之财,乃民脂民膏,应用之于国,用之于民!然为博贵妃一笑,父皇不惜耗费巨万,修建宫殿,搜罗奇珍!为一骑红尘,置驿传之疲敝于不顾,置万千驿卒之性命于不顾!国库日益空虚,边镇军备废弛,而贵妃娘娘一人的用度,竟堪比一州之税赋!如此奢靡,如何配为国母?”
“荔枝鲜”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那条从岭南到长安的路上,累死了多少健马,跑死了多少驿卒,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无人敢说而已。
李隆基的脸色,已经从阴沉,变成了铁青。
李亨没有看到父皇的眼神,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愤。
“其四!为后者,当有仁爱之心,慈悲为怀!然贵妃娘娘,心胸狭隘,善妒好胜!?”
“其五!为后者,当诞育皇嗣,以固国本!贵妃入宫多年,承蒙圣宠,却至今无所出!?”
每说一条,李亨就往前走一步。
每说一条,李隆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到了第五条,李隆基的胸膛已经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看着那个平日里懦弱不堪的太子,此刻却用一句句诛心之言,将杨贵妃和李隆基剥得体无完肤。
这是不要命了啊!
李亨走到了丹陛之下,距离龙椅只有数步之遥。
他抬起头,迎着父皇那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缓缓地,伸出了第六根手指。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反而平静了下来。
但这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足以倾覆一切的、最致命的指控。
“其六……”
“杨氏玉环,曾为儿臣十八弟,寿王李瑁之妃。”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太极殿的屋顶上!
整个大殿,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完了!
天,要塌了!
这是一个禁忌。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从来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提及的,皇室最大的丑闻!
李隆基为了得到自己儿子的王妃,先是让她出家为道,赐号“太真”,然后再纳入后宫。
这是强夺儿媳!
这是有悖人伦纲常的弥天丑事!
这些年,李隆基用无上的恩宠和富贵,为杨玉环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也为自己这桩丑事,盖上了一层遮羞布。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事讳莫如深。
可是今天,这块遮羞布,被太子李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最决绝,最惨烈的方式,狠狠地撕了下来!
李亨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父夺子妻,已为天下人所不齿!若再立其为后,让我大唐子民,让我天下万邦,如何看待我皇室?如何看待父皇您?”
“让寿王,如何自处?让他日后,该称呼这位曾经的妻子为‘母后’吗?!”
“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让我李唐皇室,沦为千古笑柄!”
“父皇!”
“请父皇三思!收回成命!为大唐江山计,为李氏颜面计,万万不可啊!”
“砰!”
一声巨响,龙椅上,李隆基狠狠一拍扶手,猛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极致的愤怒。
羞辱!
这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感觉自己身上最华美的龙袍,被李亨当众扒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
他感觉满朝文武的目光,刺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逆子……逆子!”
终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那声音,充满了无穷的杀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杨国忠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哭嚎起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被奸人蒙蔽了啊!他……他这是要逼死臣和贵妃娘娘啊!陛下!”
“陛下!太子此言,大逆不道!罔顾人伦,污蔑圣上,其心可诛!”
“请陛下严惩太子!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太子妒忌贵妃娘娘,心生怨恨,这才口出狂言,构陷忠良!请陛下降罪!”
杨国忠的党羽们,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狗,一个个狂吠起来。
他们知道,今天不是李亨死,就是他们亡!
李亨,就那样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
对抗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
他抬着头,看着龙椅上那个暴怒的父亲,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悲凉和死寂。
他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朝堂。
对抗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就在此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太极殿。
“我支持皇兄,不同意立杨玉环为皇后!”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叫嚣得最凶的杨党,声音都戛然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后方。
永王李璘,走出朝班。
站在大殿之上!
他走到大殿中央,与李亨并肩而立!。
然后,他缓缓转身,面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面向那个他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终于与李隆基那双喷火的眼睛对上。
正面抗衡!
丝毫不退!
“杨玉环,不配做皇后。”
“我不同意!”
轰!
如果说之前李亨的话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那么李璘此刻的话,就是一座火山在湖底轰然爆发!
这已经不是劝谏!
这是审判!
他没有用任何敬语,没有说“请父皇三思”,没有说“儿臣以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认定的,不容辩驳的事实!
“放肆!”
李隆基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宣泄口。
他那因为极致愤怒而颤抖的手,指向了李璘。
“你……你也想造反吗?!”
杨国忠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王?
这个一向被他视为无足轻重,甚至有些瞧不上的皇子,居然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用这种方式公然对抗圣上?
他疯了吗?
“陛下!”
杨国忠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立刻跪行几步,涕泪横流地哭喊道,“陛下您看!您看!这绝不是太子一人的意思!这是谋反!这是东宫蓄谋已久的阴谋啊!永王……永王也是同党!他们……他们是要逼宫啊!”
他的党羽们也如梦初醒,立刻跟着鼓噪起来。
“请陛下降旨!将太子与永王一并拿下!彻查其谋逆大罪!”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速速决断,以安社稷!”
然而,他们的声音,却显得那么色厉内荏。
因为他们发现,情势,在朝着一个他们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方向滑去。
就在他们叫嚣的瞬间。
又一个身影,从朝班中走了出来。
是建宁王李倓。
他那张素来带着少年英气的脸上,此刻满是刚毅和决绝。
他快步走到李璘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洪亮如钟。
“孙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