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江水,白色的沙洲,盘旋不肯离去的飞鸟。一幅凄清冷寂的秋江图,跃然纸上。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昭的笔尖。那已经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描绘一幅壮阔而悲凉的画卷。
陆婉婉的脸色开始发白。
她引以为傲的那首《小荷》,在这两句诗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的涂鸦,显得那么浅薄,那么无力。
台下的几位司业,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王司业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喃喃自语:“好句......好句啊!此等气魄,老夫平生未见!”
张司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的心中激荡不已。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陆昭,胸中藏着一个何等广阔的世界!
台上,陆昭心无旁骛,笔走龙蛇。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一联,如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中!
无边无际的落叶,萧萧而下。无穷无尽的长江,滚滚而来。
这是何等的对仗!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势!
时空的广阔,人生的渺小,自然的伟力,命运的无常,全部融入了这短短的十四个字中。
“噗通”一声。
一个学子因为太过震惊,腿一软,竟然直接坐倒在地。
李景的脸色早已涨成了猪肝色,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婉婉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台上那个沉静书写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那不是她的妹妹,那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深不可测的陌生人......
陆昭写下了最后四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当最后一个“杯”字写完,陆昭缓缓收笔。
整首《登高》,一气呵成。
诗社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张宣纸上的墨迹......
那已经不是一首诗了。
那是一个人一生的悲苦、一世的潦倒、一身的风骨......
风急、天高、猿啸、渚清、沙白、鸟飞、落木、长江......
万里、百年、悲秋、多病、艰难、苦恨、潦倒、停酒......
这不就很符合陆昭的人生嘛?
年纪轻轻,却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王司业才颤抖着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千古......绝唱!”
他激动得老泪纵横,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扑到案前,仔仔细细地看着那首诗,如获至宝。
“此诗一出,天下再无七律!”刘司业也跟着冲了进去,声音同样在发抖。
学子们终于反应了过来,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这......这是陆昭写的?”
“这怎么可能......这等境界,这等笔力......”
“我读了十年诗,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震撼人心的诗句!”
他们再看向陆昭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鄙夷和轻视。
而是震惊、敬畏,甚至是崇拜。
他们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才华。
陆婉婉的那首《小荷》,此刻再也无人提起。
在《登高》这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气势面前,那首小诗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小荷》是什么?就是狗屁!”
“国子监第一才女要让位了!”
“哎......这就是天才吗?当了这么多年乞丐,才学了一个月就能做出这种诗!”
陆婉婉脸色惨白,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羞愧得无地自容!
李景等人更是面如死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本想让陆昭出丑,结果却亲手将她送上神坛,而自己,则成了最可笑的那个小丑。
几位司业围着那首诗,赞不绝口,激动得如同孩童。
他们齐齐回头,看向诗社外的张司业。
张司业负手而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欣赏。
他迎着同僚们震惊的目光,微微一笑。
“如何?”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的眼光,没错吧?”
这一刻,再也无人质疑。
国子监的所有学子,所有的司业,都被这首横空出世的《登高》,被这个名叫陆昭的少女所折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就在这片沉寂中,一阵清晰的掌声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诗社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竹纹白袍的少年。他面容温和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然的贵气,正是当朝太子沈晏安!
沈晏安缓步走入诗社,目光始终落在台上的陆昭身上,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好诗,当真是好诗!”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
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殿下千岁!”
沈晏安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首诗和作诗的人吸引了。
他走到台前,仰头看着陆昭的背影,再次赞叹道:“陆昭姑娘,你这首诗意境开阔,对仗工整,格律严谨,实乃我生平所见七律之翘楚。”
沈晏安是真的爱才。
不过,他随即又流露出些许困惑!
“只是......”
他微微蹙眉,轻声念出诗中的句子:“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还有那句艰难苦恨繁霜鬓......”
念完,他看向陆昭那依旧背对着他的身影,不解地问道:“这些诗句中蕴含的悲凉与沧桑,听起来像是一位历经风霜的老者所发出的感慨......”
“陆昭姑娘年纪尚轻,为何会有如此沉重的心境?”
他看着台上那个身影,虽然瘦削,但站得笔直,透着一股不屈的风骨。
这应该是一个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柔弱姑娘。
可诗中那份饱经磨难的心态,却又绝非常人所能拥有!
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好奇。
台上的陆昭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转过身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张被狰狞疤痕彻底毁掉的脸,毫无征兆地暴露在沈晏安的眼前!
交错的伤疤扭曲了她原本的五官,一边脸颊的皮肉甚至有些外翻,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晏安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
陆昭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太子受惊的脸上,她缓缓道。
“就凭我这张脸,殿下觉得......谁被毁容之后还能有好心态?”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直接。
“而且,我还被你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