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渐暗,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油灯昏暗,她翻开了《大学》,从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开始,逐字逐句地研读......
一夜无话。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陆昭的生活简单到了极致。除了去学堂听讲,她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国子监的藏书阁里,或是待在那间昏暗的学舍中苦读。
她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国子监的学子们,依旧对她抱持着排斥与轻视的态度。他们背地里叫她“丑八怪”,当着她的面也时常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陆大学士吗?又在苦读呢?这么用功,是想考状元不成?”
“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婉婉小姐的姐妹,说不定真有几分才气呢。”
“才气?一个乞丐能有什么才气?别是字都认不全吧?”
面对这些风言风语,陆昭充耳不闻。
与这些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
唯有实力,才是打破一切质疑的最好武器。
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不仅仅是背诵,其中的每一句经义,她都反复推敲,直至完全理解通透。
四书文和经论对她来说已不成问题。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难关,是试帖诗与策问。
策问考验的是对时政的理解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需要大量的阅历和积累,非一日之功。回头得去了解一下民生,和当下时政。
而试帖诗,则考验的是格律与才情。
为了解这个时代的诗词水平,陆昭特意去国子监内的“风雅诗社”转了几次。
诗社是监内学子们自发组织的,时常有文会,众人聚在一起饮酒作诗,互相品评,倒也风雅。
几次旁听下来,陆昭发现了一个让她极为惊讶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文化,似乎出现了某种断层。许多她耳熟能详的千古名篇、诗词大家,在这里竟然毫无踪迹。没有李白,没有杜甫,没有苏轼,也没有辛弃疾。
诗词的巅峰,似乎停留在一个她不熟悉的年代,之后的风格便趋于华丽辞藻的堆砌,内容空洞,缺少风骨。
这个发现,让陆昭的心中悄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如果她将那些千古名篇带到这个世界,会引发怎样的波澜?
她正坐在诗社的角落里,默默思索着这个问题,心神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几个学子发现了她。
为首的是个叫李景的富家子弟。
“大家快看,那位是谁?”李景高声喊道,故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角落里的陆昭。
“这不是陆婉婉小姐的妹妹,陆昭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风雅诗社,她一个......也配来?”有人话语中满是鄙夷。
李景带着几个人,笑着走了过来,将陆昭围在中间。
“陆昭,既然来了诗社,想必也是精通诗词的。不如当场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戏谑。
周围的学子们也纷纷起哄。
“对啊,来一首!”
“让我们见识见识!”
另一个学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的妹妹陆婉婉才惊四座,前两天刚刚作了一首《小荷》诗,技惊四座,已经被夫子们誉为国子监第一才女了。”
“你身为妹妹,想必才学更不逊于她吧?”
他们是存心要让陆昭出丑。
在他们看来,一个做过乞丐的女子,能识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作诗?
他们就是要将她捧得高高的,然后再看她重重摔下的笑话。
陆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不会作诗。”她淡淡地说道。
“哈哈哈......”李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会?我看是不敢吧!怕丢了你那‘第一才女’姐姐的脸?”
“就是,作一首又何妨?大家就是切磋一下而已。”
几个人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起陆昭的胳膊,将她往诗社中央的台子上推。
“大家快来看啊!陆昭要作诗了!”
这一嗓子,将整个诗社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更有人专门跑去学堂,将正在温书的陆婉婉也叫了过来。
“婉婉,快去看看!你妹妹要当众献丑了!”
陆婉婉一听,本是想在这等着太子给自己送饭盒的,等会太子要来国子监。
她听到这话,心中一喜,立刻跟着众人来到了诗社看热闹!
事情越闹越大,连几位在附近讲学的夫子都被惊动了。
他们往诗社的方向去。
其中一位姓王的夫子,捻着胡须,对身旁的张司业说道:“张司业,看来你的这位学生,今日要被人为难了。”
另一位刘夫子也附和道:“是啊,李景这几个学子,平日里就喜欢惹是生非。陆昭一个女孩子,怕是难以收场。”
他们都知道陆昭的来历,打心底里也不认为她能作出什么像样的诗词来。
张司业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被众人推搡到台上的陆昭,语气笃定。
“陆昭,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他缓缓说道。
“她不是个草包。”
几位夫子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们不明白,为何张司业会对这个名声不佳的少女如此有信心。
“哦?司业何出此言?”王夫子问道。
“看着便知。”张司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看。
几位夫子心中愈发好奇,索性也不离开了,就站在诗社外不远处,透过窗棂,悄悄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诗社之内,人声鼎沸。
陆昭被推到了台子中央,一张铺着宣纸的木案前。
李景等人将她围住,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笔墨纸砚都备好了,陆大学士,请吧!”
陆婉婉也站在人群前方,她看着台上的陆昭,表面上很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期待着陆昭出丑,来反衬自己的才华。
所有人都等着看陆昭的笑话。
他们笃定,这个曾经的乞丐,连毛笔都未必握得稳。
陆昭环视四周。
嘲讽的目光,讥笑的嘴角,看热闹的嘴脸......
她本不想惹人注目,一直以来都很低调。
但今日之事,已然避无可避。既然如此,那便无需再忍。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案前。
伸出手,握住了那支毛笔。
脑海中,无数诗篇如星河流转。
最终,定格在一首。
那是诗圣杜甫晚年的沉郁之作,是格律诗的巅峰,是千古传颂的七律第一。
她提起笔,饱蘸浓墨。
笔尖在纸上落下。
第一个字,力透纸背。
“风。”
众人屏息。
紧接着,是第二个字,第三个字......
“风急天高猿啸哀,”
仅仅七个字,一种苍凉、肃杀的意境便扑面而来。仿佛秋日的狂风呼啸在耳边,高远的天空下,传来猿猴凄厉的哀鸣!
在场懂诗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起句,雄浑、开阔,气象万千!
陆昭的笔没有停。
“渚清沙白鸟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