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深处涌出的幽蓝光点无声漂浮着,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鬼魅之眼,无声凝视着闯入者。
“鬼…鬼火!”老羌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下意识就要拽着晏微往后退。
阿箐的手已按在腰后短匕上,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目光锐利地锁定那些飘来的幽光。
晏微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仅不退,反而迎着那诡异蓝光又踏前一步!她飞快地从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小皮囊里掏出一小块磨得极薄、几乎透明的石英片——这是她作为顶尖工匠随身携带、用以观察微物的习惯。
她将石英片挡在眼前,凑近那飘得最近的一团幽蓝鬼火。冰冷的蓝光透过薄片,瞬间在她眼底放大、分解!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灵魂之火!
幽蓝光晕的核心,分明是无数极其微小的、正在缓慢蠕动、仿佛有生命的颗粒!它们彼此聚合又分离,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冷光。更令晏微心头剧震的是,光晕的边缘,丝丝缕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雾气”,正从光点中逸散出来,带着一种微弱的、令人神经隐隐刺痛的奇异波动!
“不是鬼火!”晏微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洞穿迷雾的笃定,“是活的!是某种…会发光的微虫?或是…特殊的菌群?它们在释放一种…东西!”她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技术者面对未知谜题时特有的灼热光芒,“老羌叔!你说沾上就皮肉溃烂?那些被‘鬼火’伤过的人,伤口是不是流黄水,烂得极深,边缘发黑发硬,而且痛得钻心,像是骨头缝里都在烧?”
老羌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惊恐地点头如捣蒜:“是…是!就是这样!姑娘你…你怎么知道?”
“磷毒!或者类似的东西!”晏微斩钉截铁,目光扫过洞壁上那些深褐色的、散发着腥气的斑块,“还有这些‘苔藓’,也不是普通货色!它们散发的气味,和那光点逸散的‘雾气’有种微弱的呼应…共生?还是寄生?阿箐,小心!别让那蓝雾沾身!”她疾声提醒。
阿箐闻言,毫不犹豫地将昏迷的钟离晞往自己身后拖了拖,同时屏住呼吸,眼神更加警惕。
晏微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些漂浮的蓝光,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钟离晞那灰败溶解、深可见骨的肩伤,星钉烙印引发的魂血反噬…这诡异的蓝光生物释放的“毒雾”和“微虫”,那种侵蚀血肉、刺激神经的霸道特性…是否有可能…以毒攻毒?用它来强行压制甚至吞噬星钉烙印那更深层次的阴毒能量?
这念头一起,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技术者骨子里那种对未知材料的极度渴望和近乎偏执的实验欲瞬间压倒了恐惧。她需要样本!必须拿到!
“掩护我!我需要抓一点活的!”晏微低喝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她迅速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巧双层皮袋——外层是坚韧的羊皮,内衬是鞣制得极其柔软的薄鹿皮。这原本是她用来盛放珍贵菌种样本的容器。
她拔下束发的骨簪,小心翼翼地用尖端在皮袋口边缘撑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同时,身体如同捕食的灵猫,无声地向前滑步,精准地迎着那团飘得最近的幽蓝光点靠了过去!
“姑娘!”老羌惊得魂飞魄散。
阿箐瞳孔一缩,但看到晏微那专注到近乎忘我的侧脸,她猛地一咬牙,手腕一翻,几枚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用于投掷的铜钱已扣在指间!她死死盯着那些幽蓝光点,只要它们有异动,立刻出手!
距离在急速拉近!那团幽蓝光点似乎察觉到了活物的靠近,蠕动的微小颗粒骤然加速,逸散出的淡蓝雾气瞬间浓郁了几分!一股微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刺麻感隔着空气传来!
晏微的手稳如磐石。就在那光点几乎要贴上她撑开皮袋口的手背瞬间,她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一兜、一收!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团幽蓝光点如同被无形的网捕捉,瞬间被兜进了撑开的皮袋口!晏微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骨簪,皮袋口在鹿皮极佳的弹性下瞬间合拢!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从皮袋内部响起!装着光点的皮袋在她手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里面关着一只暴躁的活物!鹿皮内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一块焦黑的灼痕,一股淡淡的、类似烧焦羽毛的腥臭气味弥漫开来!
成功了!但也极其凶险!
晏微只觉得隔着几层皮料,掌心都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和麻木感!她迅速用备用的油纸和皮绳将袋口死死扎紧,隔绝内外。做完这一切,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阿箐见晏微得手,紧绷的神经微松,扣在指间的铜钱悄然收回袖中。
“快…快离开这里!那些东西…会引更多鬼火来!”老羌看着晏微手中那不断鼓动、隐隐透出蓝光的皮袋,如同看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妖魔,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走!”阿箐果断下令,和晏微一起架起钟离晞,在老羌的带领下,快速离开这条弥漫着幽蓝光雾的岔道,向着更深处、为他们准备的“老鸦嘴”深处耳室奔去。
耳室比想象中宽敞干燥许多,开凿在一条主矿道的尽头拐角处,入口极其隐蔽,被几块崩塌的巨大矿石巧妙地遮挡了大半。内部空间约莫一间普通民居大小,石壁上还残留着当年存放工具留下的凹槽和木架痕迹。老羌显然提前做了准备,角落里铺上了厚厚一层干燥的麦秸和几张破旧的草席,甚至还搬来了一个缺口的陶瓮用来储水。
将依旧昏迷的钟离晞小心安置在铺着草席的麦秸上,晏微立刻着手处理他的伤势。阿箐默契地在一旁协助,递上干净的布条和墨七叔留下的伤药。解开包扎,钟离晞肩头那处恐怖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松明光下。墨绿色的草药糊状物暂时遏制了边缘的灰败溶解,但深可见骨的创面依旧狰狞,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微微肿胀。伤口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暗芒在血肉纹理间若隐若现——那是星钉烙印的力量在持续侵蚀。
晏微的心沉了沉。魂血活钉的力量在持续消耗,而星钉的阴毒如同跗骨之蛆,时间真的不多了。
“老羌叔,”晏微看向惊魂未定、蹲在耳室入口处警惕张望的老羌,“劳烦您,帮我找几样东西。要快,要隐蔽!”
“姑娘你说!只要这矿洞里有的,老汉拼了命也给你找来!”老羌拍着胸脯,眼中还残留着对“鬼火”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晏微这份胆识的敬畏和一丝莫名的期盼。
“第一,干净的、没有沾过盐卤的深层岩土,越细越好,要一陶罐。”
“第二,废弃矿道里那种深褐色的、闻着有腥气的‘苔藓’,尽量多采一些,但小心,别碰那些飘着的蓝火!”
“第三,找些生石灰,矿洞里熬盐剩下的渣滓里有。”
“第四,干净的陶盆、陶碗、小石臼,还有…几根细竹管。”
老羌听得一愣一愣,但还是用力点头:“岩土、毒苔藓、石灰渣、家什…好!老汉这就去!”他像接了军令状,猫着腰,迅速消失在矿道深处。
阿箐看着晏微,眼中带着探询:“你要做什么?”
晏微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装着幽蓝光点的皮袋,此刻袋子已不再剧烈鼓动,但内部依旧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袋壁的焦黑灼痕触目惊心。
“赌一把。”晏微的声音低沉而决绝,目光落在钟离晞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上,“用这‘鬼火’里的小东西,和他伤口里那该死的钉子斗一斗!看看是这地底的‘毒虫’更凶,还是秦隼的‘钉子’更毒!”
阿箐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担忧、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她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好。”随即拔出短匕,默默守在耳室入口,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松明燃烧的噼啪声、钟离晞沉重而断续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晏澈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盖着皮袄,似乎睡着了,但偶尔身体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显然地宫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晏微盘膝坐在钟离晞身边,闭目凝神。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探入自己脊椎深处。那里,属于她的星钉烙印,在之前引爆燃血菌、催动水银鼎虚影时,早已被过度压榨,此刻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波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需要恢复,哪怕只是一丝力量,来驾驭接下来这场凶险万分的实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行走的脚步声。是阿箐和老羌约定的暗号。
阿箐无声地让开入口。老羌气喘吁吁地闪了进来,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粗麻袋,怀里还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盆陶碗。
“姑…姑娘,都…都齐了!”老羌放下东西,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黑灰,显然费了大力气。
“多谢!”晏微睁开眼,精神似乎恢复了些许。她立刻动手。
先将细如面粉的深层岩土倒入一个大陶盆,加入适量清水,小心翼翼地调成粘稠均匀的泥浆。接着,她戴上阿箐递过来的、用厚布临时缝制的手套(避免直接接触),开始处理那些深褐色、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苔藓”。她用石臼将其仔细捣碎,挤出深褐色的、粘稠如血的汁液,小心地收集在一个小陶碗里。那汁液的气味更加刺鼻,带着一种腐烂金属般的腥甜。
然后,她取出生石灰渣,同样用石臼细细研磨成粉,单独存放。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依旧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皮袋上。成败在此一举!
她深吸一口气,用骨簪极其小心地在皮袋底部刺开一个比针尖略大的小孔。瞬间,一股淡蓝色的、带着微弱刺麻感的雾气从小孔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晏微全神贯注,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管,一端凑近那小孔,如同最精密的吹管,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将那些逸散出来的、混合着淡蓝雾气和微不可见光点颗粒的物质,引导着,吹入另一个盛放着少量清水的干净陶碗中!
嗤…嗤嗤…
淡蓝的雾气接触到碗中清水,立刻发出极其轻微的腐蚀声,水面迅速泛起细密的气泡,颜色也隐隐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淡蓝。而那些微小的光点颗粒,则如同找到了新的温床,在淡蓝色的水中缓缓沉浮、蠕动,散发出更加幽冷的蓝光。
成了!初步的菌液(或者说虫液)样本!
晏微精神一振,立刻进行下一步。她取出一部分混合着淡蓝颗粒的菌液,小心地滴入盛放着深褐色“苔藓”汁液的碗中。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深褐色的汁液接触到淡蓝菌液,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剧烈反应,颜色迅速变深,几乎成为墨黑,同时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腥气,其中蕴含的那种微弱的精神刺激波动也陡然增强!
“果然!共生体!这‘苔藓’是它们稳定和提供营养的宿主!”晏微眼中光芒更盛。她立刻将这反应后的墨黑色混合液,取出一小部分,缓缓倒入盛放着岩土泥浆的大陶盆中。
泥浆接触到墨黑色混合液,颜色迅速加深,如同被墨汁浸染。晏微用一根木棍缓缓搅拌,同时,极其谨慎地、一点一点地加入研磨好的生石灰粉末!
石灰粉加入,如同催化剂。泥浆的温度开始缓缓升高!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蓝光点颗粒,在温热的、混合了“苔藓”汁液和石灰的泥浆环境中,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活力,开始疯狂地游动、分裂!整个泥浆盆里,渐渐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不定的幽蓝光点,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倒入了泥沼!一股混合着土腥、苔藓腥、石灰燥热以及那种独特精神刺激的复杂气味,在耳室中弥漫开来!
老羌看得目瞪口呆,腿肚子都在发软,仿佛看到了巫术的现场。
阿箐也屏住了呼吸,眼神紧紧盯着那盆闪烁着诡异蓝光的泥浆。
晏微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石灰的加入量和搅拌的力度。她要的,不是杀死这些“磷菌”,而是让它们在特定配比的混合基质中,达到一种相对活跃、但又不会失控爆发的“临界状态”!
终于,当泥浆整体呈现出一种深灰蓝色,内部无数幽蓝光点稳定而活跃地闪烁,散发出的精神刺激波动也稳定在一个相对可控的强度时,晏微停下了动作。
“成了!”她长舒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她看向钟离晞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阿箐,帮我按住他!可能会…非常痛苦!”晏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双手如同铁钳,牢牢按住钟离晞没有受伤的肩头和手臂。
晏微拿起一个干净的小木片,舀起一勺那闪烁着幽蓝光点的深灰色泥浆。那泥浆触手温热,甚至能感觉到内部无数微小生命在蠕动带来的微弱震颤。她咬紧牙关,将木片缓缓伸向钟离晞肩头那深可见骨、边缘紫黑肿胀的伤口!
就在泥浆即将接触到翻卷的、灰败的皮肉的瞬间——
“呃——啊——!!!”
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的钟离晞,身体如同被万钧雷霆劈中,猛地向上弹起!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涣散失焦,却布满了血丝,爆发出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极致痛苦和恐惧!
“阿姐——!不要——!痛——!!!”
凄厉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矿洞的沉寂!那不是对当下剧痛的呼喊,更像是来自遥远记忆深处、被某种极度痛苦烙印下的本能反应!他拼命挣扎,力大无穷,阿箐几乎按他不住!
晏微的手猛地一颤,木片上的泥浆险些洒落!这一声“阿姐”,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动作却更加坚定!
“按住!”她厉喝一声,不再犹豫,手腕一沉!
那勺闪烁着幽蓝光点的深灰色泥浆,如同滚烫的、带着生命的岩浆,被晏微精准地、稳稳地,填入了钟离晞肩头那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