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瞬间淹没了晏微的口鼻,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瘦削的身体,在黑暗中疯狂冲撞!失血、剧痛、窒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屏住呼吸,拼命蹬水,试图浮出水面。但脚踝的剧痛让她几乎使不上力,湍急的水流如同无数只巨手,将她狠狠按向黑暗的河底!怀里的赤红矿石碎片硌得生疼,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吞噬的瞬间,一股强劲的暗流猛地将她向上推去!

“噗——咳咳咳!”

她终于冲破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潮湿阴冷的空气!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水流奔涌的轰鸣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她不知道被冲出了多远,更不知身在何处。

凭着本能,她奋力划水,向着感觉中水流稍缓的方向挣扎。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她的体温,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只能咬紧牙关,用最后一点意志力支撑着,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她挣扎着摸索到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用尽全身力气爬了上去,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抖得像筛糠。

黑暗,死寂,只有水流的呜咽。绝对的孤独和寒冷吞噬着她。

不能停…不能死…澈儿…阿箐…烽燧台…

晏微颤抖着从怀里摸索出那个用油布和皮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陶碗。隔着几层布料,她依旧能感觉到里面磷菌核心微弱的搏动和温热。这东西还在。她又摸了摸那几块赤红矿石碎片和深褐色苔藓。这是希望,也是线索。

她撕下一小片衣角,用牙齿和手配合,艰难地包扎住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粟米饼,这是仅存的干粮,她用力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唾液慢慢化开,艰难地吞咽下去,补充一点可怜的能量。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丝力气。她必须找到出路!烽燧台…阿箐他们一定在等着!

她摸索着,点燃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用油布包裹的松明残片。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她所在的位置——这是一条地下河的浅滩,两侧是湿滑高耸的岩壁。水流是从她来时的方向涌来,前方则隐入更深的黑暗。

她拖着伤腿,拄着鹤嘴锄当拐杖,沿着河滩,逆着水流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脚踝钻心的剧痛和全身骨头的呻吟。

黑暗中不知跋涉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松明的残火早已熄灭,她只能凭着感觉和微弱的水流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饥饿、寒冷、伤痛、困倦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好几次她几乎要倒下,沉沉睡去,但怀里那微弱的磷菌搏动和矿石的冰冷触感,又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走…一定要走出去…

终于,在她意志力即将彻底耗尽时,前方隐隐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线!不是幽蓝的鬼火,而是…自然的、带着暖意的微光!

晏微精神猛地一振!她加快脚步(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脚步的话),不顾一切地朝着光线的方向挪去!

光线越来越亮,空气也变得流通起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一片茂密的、遮蔽着洞口的藤蔓和灌木丛!

刺目的阳光瞬间让她眼前一片空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身体却因脱力而软软地向前倒去。

预料中的坚硬地面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晏微!”

熟悉而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阿箐!

晏微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适应着强烈的光线。眼前是阿箐那张沾着尘土、却写满担忧和惊喜的清秀脸庞。她们正身处一片荒凉的山坡背阴处,四周是赤褐色的风蚀岩柱和稀疏的耐旱灌木。不远处,一座用黄土夯筑、早已废弃坍塌了大半的烽燧台,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荒凉的山脊上。残破的燧体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阿箐…”晏微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晏微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燥温暖的麦秸上,身上盖着破旧的皮袄。夕阳的金红色余晖从烽燧台坍塌的缺口处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阿姐!你醒了!”晏澈带着哭腔的惊喜呼喊在耳边响起。小家伙立刻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睛亮晶晶的。

晏微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看到晏澈完好无损地守在自己身边,心头一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澈儿…乖…阿姐没事。”

她目光扫视四周。这是一个利用烽燧台底层废弃营房临时整理出来的空间,虽然破败,但还算干燥避风。角落里,钟离晞依旧躺在草席上,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阿箐正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肩头的伤口换药。墨七叔则坐在一个熄灭的火塘边,警惕地擦拭着一柄短剑。老羌不在。

“你昏迷了快一天一夜。”阿箐抬起头,看到晏微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被凝重取代,“脚踝扭伤,手臂伤口很深,失血不少,还有些寒气入体。不过万幸,骨头没断。”她端来一个缺口的陶碗,里面是温热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清水,“先喝点水。”

晏微在阿箐的帮助下,艰难地坐起身,小口啜饮着温水。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精神也恢复了一些。她立刻问道:“外面…情况如何?追兵…”

“暂时安全。”墨七叔接口道,声音低沉,“老羌在外面望风。鹞鹰没追到这边来,但赤亭障和附近几个关卡都加了暗哨,盘查很严。尤其是带着伤员的。秦隼这次…是真急了。”

晏微点点头,秦隼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脸色微变。

“在这里。”阿箐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将一个用油布和皮绳捆扎好的包裹递给她,正是那个装着活性磷菌的陶碗。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赤红色的矿石碎片和一团深褐色的苔藓。“你昏迷时,我一直贴身保管。还有这些…矿石?”

晏微接过陶碗和布包,感受着磷菌核心那微弱而稳定的搏动,心中稍安。她拿起一块赤红矿石碎片,在夕阳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矿石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蜂窝状孔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入手沉重。

“这是我在矿洞深处发现的。”晏微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带着一丝技术者的兴奋,“钟离晞昏迷时提到的‘赤金’,很可能就是指这种矿石!而且,我发现它们似乎能…影响那些磷菌!”

“影响磷菌?”阿箐和墨七叔同时看向她。

“嗯。”晏微用力点头,“在那种矿石附近,飘荡的磷菌鬼火会变得‘温顺’,散发的毒雾也弱很多。我怀疑,这种矿石本身,或者它内部蕴含的某种东西,是那些磷菌稳定存在的关键,甚至可能…是它们天然的‘巢穴’或者‘抑制器’!”

她的话让阿箐和墨七叔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如果真是这样…”墨七叔眼中精光一闪,“那这东西的价值…”

“价值连城!”晏微斩钉截铁,“不仅因为它可能蕴含的金属矿藏,更因为它对磷菌的压制作用!它能帮助我们控制巨子体内的磷菌核心,甚至…为我们所用!”她看向昏迷的钟离晞,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可是…怎么用?”阿箐问出了关键。

“需要实验。”晏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阿箐按住。

“你伤还没好!需要什么,我来做!”阿箐的语气不容置疑。

晏微看着阿箐坚定而清亮的眼睛,没有再坚持。她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需要的东西:干净的石板、石臼、清水、火种…还有,一小块钟离晞伤口边缘被侵蚀、但相对“安全”的坏死的血肉组织(作为磷菌的“饵料”)。

阿箐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行动起来。墨七叔也在一旁协助。晏澈懂事地守在晏微身边,给她递水。

很快,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实验台在烽燧台角落里搭建起来。

晏微忍着伤痛,在阿箐的协助下开始操作。她用石臼小心地研磨赤红矿石,得到细腻的红色粉末。又将深褐色苔藓捣碎挤出汁液。接着,她极其小心地解开陶碗的捆扎,用骨针挑出一点点活性磷菌泥浆,置于干净的石板上。

昏黄的松明火把光芒下,那点幽蓝的磷菌泥浆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晏微屏住呼吸,用骨针尖端蘸取了一点赤红色的矿石粉末,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靠近那点幽蓝的泥浆。

就在矿石粉末即将接触到泥浆表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相对“温顺”的磷菌泥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无数微小的光点疯狂地蠕动、聚集!一股强烈的、带着警告和攻击意味的精神刺激波动猛地扩散开来!距离最近的阿箐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刺痛!

“退后!”晏微厉喝,自己却死死盯着那反应!

只见疯狂蠕动的磷菌并没有攻击矿石粉末,反而如同遇到了天敌,试图远离!但它们又似乎被矿石粉末中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吸引、所束缚,无法真正逃离!幽蓝的光芒在矿石粉末周围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晏微眼中精光爆射!她毫不犹豫,立刻用骨针挑起一小块钟离晞伤口边缘取下的、带着微弱星钉侵蚀能量的坏死血肉,极其精准地,投入了那片正在角力的区域!

如同烈火烹油!

那小块坏死的血肉接触到狂暴的磷菌和赤红矿石粉末的混合物瞬间,幽蓝光芒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嗤啦——!!!

剧烈的反应声伴随着刺鼻的白烟腾起!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瞬间将那小块坏死血肉包裹、吞噬!肉眼可见地,那紫黑色的血肉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分解、吸收!同时,一股极其精纯、带着微弱阴冷气息的能量(来自星钉侵蚀的残留)被释放出来,但瞬间又被周围活跃的磷菌和赤红矿石粉末形成的“场域”所捕捉、所中和!

光芒渐渐平息。石板上,只剩下一点点颜色更加深邃、幽蓝光芒更加凝练的泥浆,以及旁边散落的、颜色似乎黯淡了一点的赤红矿石粉末。

磷菌“吃”掉了坏死的、被侵蚀的血肉,并消化了其中蕴含的星钉能量!而赤红矿石粉末,则像一个“牢笼”和“过滤器”,既束缚了狂暴的磷菌,又中和了星钉能量的阴毒!

成功了!完美的共生与压制!

“成了!”晏微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阿箐!快!用这个!混合赤红矿粉和苔藓汁液!敷在巨子伤口边缘!”她指着石板上那点更加凝练、散发着稳定蓝光的“新”磷菌泥浆。

阿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照晏微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用骨片刮起那点珍贵的泥浆,混合上适量的赤红矿粉和苔藓汁液,调制成一种颜色更深、蓝光更稳定的糊状物。

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掀开钟离晞肩头的包扎,将那散发着奇异波动的糊状物,均匀地涂抹在伤口边缘那依旧有些紫黑肿胀的皮肉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深处那点磷菌核心。

嗤…

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创面边缘的紫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肿胀也缓缓消退!一股温和的、带着修复意味的能量波动从糊状物中散发出来,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组织!

更神奇的是,伤口深处那点磷菌核心似乎也感应到了外部“伙伴”的到来,散发的幽蓝光芒似乎更加稳定、更加柔和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阿箐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看向晏微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墨七叔也凑过来,看着钟离晞伤口的变化,眼中异彩连连。

晏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赌对了!赤红矿石和磷菌的共生关系,就是控制星钉反噬的关键钥匙!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咳咳…”一直昏迷的钟离晞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眉头紧紧皱起,眼睫剧烈颤动。

“巨子?”阿箐立刻俯身。

钟离晞艰难地掀开了眼皮。眼神依旧涣散,但似乎多了一丝清明的痛苦。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破碎的音节:

“…盐…盐引…赤…赤金…局…假…假的…”

盐引?赤金局?假的?

晏微和阿箐、墨七叔同时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烽燧台坍塌的入口处,传来老羌刻意压低的、急促的呼哨声!那是最高级别的危险警报!

紧接着,老羌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焦急,声音都变了调:

“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差!打着…打着盐铁丞的旗号!说是…说是奉太卜令大人钧旨,彻查黑盐井私采和…和‘赤金’走私大案!把…把整个矿场都围了!正在挨个矿洞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