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的血火硝烟尚未在京城上空完全散去,“虎贲”之名却已随着击退流寇前锋的捷报不胫而走。街头巷尾议论着那支以少胜多、火器惊雷的新军,议论着那位变卖母遗、自筹军饷的年轻游击将军张锐。然而,这骤起的声名如同滚烫的烙铁,非但没有带来安稳,反而将张锐和他初生的力量置于更汹涌的漩涡中心。
文官集团的弹劾如同雪片般飞入平台。温体仁一党抓住炸膛事故和“擅权靡费”(自筹军饷被歪曲为靡费)大做文章,更将卢沟桥之战轻描淡写为“流寇哨探袭扰,侥幸退敌”,意图抹杀战功,压缩皇帝允诺的扩编。崇祯的态度暧昧不明,对弹劾留中不发,却也没有驳回温体仁“暂缓扩编,待查实后再议”的奏请。五千两内帑白银和精铁硝石的调拨,在户部工部“程序繁复”的推诿下,依旧杳无音信。
张锐坐镇京营那间破败的小院,如同困兽。一边是嗷嗷待哺、急需补充兵员和装备的“虎贲营”,一边是文官集团冰冷的围剿和皇帝沉默的观望。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之上,心力交瘁。丹田处那股奇异的暖流,在卢沟桥血战后的疲惫和巨大压力下,也变得异常躁动不安,时而沉寂如死水,时而又如岩浆般灼烧经络,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
就在这内外交困之际,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由国公府心腹老仆福伯,哭喊着带进了京营——英国公张之级,病危!
“少爷!快…快回府吧!国公爷…国公爷怕是不行了!府里…府里要变天了!”福伯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大少爷…大少爷他…勾结了顺天府尹周奎!还…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他们要把持府邸,逼国公爷立世子啊!”
张锐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父亲病危!张世泽勾结外官夺爵!国公府危在旦夕!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直冲天灵盖!他清晰地记得父亲那双深不可测、却也曾在澄心斋考校时流露过一丝期许的眼眸。更记得西山猎场临别前那句“遇挫莫馁,当知其理,究其源”的深意。无论父子情分如何淡漠,无论国公府是囚笼还是起点,他张锐,绝不能坐视父亲在病榻上被逆子权臣逼迫,坐视英国公府百年的基业落入豺狼之手!
“王猛!”
“末将在!”王猛如同铁塔般撞入屋内,身上还带着校场操练的尘土和汗味。
“点齐锐士营所有能战之士!披甲!持械!随我回府!”
“得令!”王猛眼中凶光爆射,转身怒吼着冲出小院。
“赵胜!”
“在!”赵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带火器队留守!紧闭营门!凡无我手令,擅闯营门者,无论何人,火枪伺候!”张锐的声音冰冷如铁,“若有变故…可便宜行事!”
“是!”赵胜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半个时辰后,夜色如墨。张锐一身半旧戎装,外罩黑色披风,在王猛及三十名挑选出的、最精锐凶悍的锐士营老兵(皆柳河庄旧部或卢沟桥血战幸存者)护卫下,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策马冲入沉寂的京城,直奔英国公府!马蹄敲击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
英国公府外,气氛肃杀诡异。往日灯火通明的府邸,此刻除了正门悬挂的两盏惨白灯笼,一片漆黑。高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内听不到丝毫人声,死寂得如同坟墓。然而,借着惨淡的月光,却能清晰地看到府邸围墙的阴影下,影影绰绰地晃动着许多身影!他们穿着顺天府衙役的号服和五城兵马司的军装,手持腰刀、锁链,甚至还有几人端着上了弩箭的劲弩!如同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饿狼,将整座国公府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身着四品文官服色,挺着肥硕的肚子,正是顺天府尹周奎!他身旁,站着趾高气扬、脸上带着怨毒快意的张世泽,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佥事。
“张锐那个野种呢?怎么还没滚过来?!”张世泽焦躁地踱步,对着周奎谄媚道,“周府尹,待会儿那野种若敢硬闯,您可千万别手软!按律,擅闯国公府,形同谋逆!格杀勿论!”
周奎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眯着绿豆眼,慢悠悠地道:“世泽贤侄放心。有本府在此坐镇,还有兵马司的弟兄们,谅那张锐小儿也不敢造次!国公爷病体沉重,神志不清,立世子的文书,自有本府‘见证’其‘自愿’签署…嘿嘿…”
就在此时,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了!”张世泽眼中爆发出怨毒的光芒!
张锐一马当先,在府门前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身后,王猛及三十名锐士营老兵如同铁铸的雕像,勒马肃立,无声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夜色的死寂!冰冷的甲胄摩擦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刀枪出鞘的细微铿锵,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流!
“张锐!你好大的胆子!”周奎挺着肚子,上前一步,色厉内荏地喝道,“深夜率甲士擅闯国公府邸,意欲何为?!还不速速下马,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府按律行事!” 他一挥手,围墙阴影下的衙役和兵卒立刻刀出鞘,弩上弦,寒光闪闪地对准了张锐一行!
张世泽躲在周奎身后,尖声叫道:“张锐!父亲病重,不见外客!你带兵前来,是想逼宫谋反吗?!”
张锐端坐马上,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奎那张油腻的肥脸,扫过张世泽怨毒的双眼,最后落在那些如临大敌的衙役兵卒身上。他缓缓摘下头盔,露出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顺天府尹周奎,”张锐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穿透夜空,“你深夜率众围困国公府,持械胁迫,阻我父子相见,意欲何为?五城兵马司,何时成了你周府尹的私兵?擅调兵马,围困国公,你…是想谋反吗?!”
“你…你血口喷人!”周奎被张锐反扣的帽子噎得脸色发青,气急败坏,“本府…本府是受世子所托,保护国公府安全!防止宵小趁机作乱!”
“世子?”张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张世泽,“父亲尚在病中,朝廷未曾明旨册封,何来世子?张世泽,你勾结外官,私调兵马,围困亲父府邸,胁迫宗族,此乃大逆!按《大明律》,当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放屁!你…你胡说!”张世泽被张锐的诛心之言吓得面无人色,跳脚大骂。
“是不是胡说,自有宗人府和锦衣卫论断!”张锐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王猛!”
“末将在!”王猛声如洪钟。
“开路!凡阻我探视父亲者——”张锐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杀无赦!”
“得令!”王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凶兽!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手中那柄特制的、加厚加长的沉重陌刀(用内帑精铁请匠人打造)高高举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紧闭的国公府大门!
“轰——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朱漆包铜大门,竟被王猛这含怒而发的雷霆一刀,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木屑铜片纷飞!
“放箭!放箭!格杀勿论!”周奎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吼!
围墙阴影下,几具早已瞄准的劲弩瞬间激发!
“嘣!嘣!嘣!”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撕裂夜幕,直射马背上的张锐和王猛!
“将军小心!”王猛怒吼一声,陌刀舞动如轮,格飞两支弩箭!但距离太近,弩箭力道强劲!一支弩箭擦着张锐的肩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另一支,则狠狠扎进了王猛坐下战马的脖颈!
“唏律律——!”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王猛庞大的身躯顺势翻滚落地,动作竟是异常敏捷!
“杀!”几乎在王猛落地的同时,张锐身后的锐士营老兵如同出闸的猛虎,齐声怒吼!他们根本不等命令,在王猛被袭的瞬间,复仇的怒火已彻底点燃!三十人如同一个整体,策马猛冲!手中长刀、长枪在月光下汇成一片死亡的寒光,狠狠撞向府门前慌乱的衙役和兵卒!
刀光!血光!惨叫声!
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平日里欺压百姓尚可,何曾见过这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凶兵?!一个照面,便被砍瓜切菜般冲垮!残肢断臂飞起,鲜血瞬间染红了国公府门前的青石地砖!周奎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濡湿!张世泽更是连滚带爬,尖叫着往府门裂缝里钻!
“冲进去!保护国公爷!”张锐一马当先,从王猛劈开的门缝中撞入!王猛如同血染的魔神,手持滴血的陌刀,紧随其后!锐士营老兵如同潮水般涌入府门!
国公府内,早已是一片混乱!张世泽的心腹家丁手持棍棒刀枪,试图阻拦,但在王猛那柄如同门板般的陌刀和锐士营老兵凶狠的劈砍下,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惨叫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重物倒地声响成一片!张锐目标明确,无视沿途的抵抗,在王猛的护卫下,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插府邸最深处——英国公张维贤养病的“松涛苑”!
松涛苑内,药味浓得化不开。烛光昏暗,映照着病榻上那张枯槁灰败的脸。英国公张之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名忠心老仆跪在榻前,低声啜泣。
“砰!”苑门被猛地撞开!张锐一身杀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大步踏入!王猛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口,陌刀拄地,血珠顺着刀锋滴落。
床榻上的张之级似乎被惊动,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浑浊黯淡,却依旧在看清张锐身影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亮光!那亮光中,有震惊,有审视,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释然的…欣慰?
“你…来了…”张之级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
“父亲。”张锐走到榻前,单膝跪地,握住了父亲那只枯瘦冰冷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在微微颤抖,生命的活力正从这具曾经如山岳般伟岸的身躯中飞速流逝。
“外面…闹腾…我都…听见了…”张之级吃力地喘息着,浑浊的目光看向门口那如同血人般的王猛,又落回张锐脸上,“好…很好…这才…像…我张家的…种…”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老仆慌忙上前擦拭。
“世泽…不成器…”张之级喘息稍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深深的失望,“周奎…温体仁…的狗…他们…要的…是…吞了我…张家…基业…”
“父亲放心,”张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有我在,国公府…塌不了!”
张之级死死盯着张锐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许久,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床榻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一名心腹老仆会意,颤抖着上前,用特制的钥匙打开暗格,取出一个尺许长、通体漆黑、非金非木、入手极其沉重的狭长密匣。
“这…是…你的…”张之级的声音更加微弱,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辽东…旧部…人脉…图…还有…海…外…矿…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那最后一点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死死抓住张锐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临终托付的决绝和深沉的期许:
“大明…病入膏肓…非…猛药…不可…你…有…虎狼之志…亦有…刮骨之…刀…莫…负…了…它!莫…负…了…张家…百…年…门…楣!”
话音未落,他紧抓张锐的手猛地一松!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气息…断绝!
“国公爷——!” 心腹老仆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张锐跪在榻前,握着父亲那只尚有余温却已彻底冰冷的手,看着那张失去生机的枯槁面容,心中没有悲痛,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凉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父亲临终的认可和托付,比任何爵位都更沉重。他缓缓俯身,额头轻轻触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
“父亲…走好。张家的门楣…孩儿…扛得起!”
他站起身,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有深潭般的沉静。他拿起那个沉重的黑色密匣,入手冰凉,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他看都没看跪地痛哭的老仆,大步走出松涛苑。
苑门外,厮杀声已近尾声。王猛拄着陌刀,如同浴血的战神,脚下倒伏着数具张世泽心腹家丁的尸体。锐士营的老兵们控制着各处要道,府内残余的抵抗已被肃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张世泽如同丧家之犬,被两名锐士营士兵反剪双臂,死死按在地上。他脸上沾满泥土和血污,眼神怨毒如蛇,死死盯着走出来的张锐,嘶声尖叫:“张锐!你弑父夺位!不得好死!周府尹!五城兵马司!不会放过你的!温阁老…温阁老会把你碎尸万段!”
张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嫡兄,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蝼蚁。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映照着张世泽惊恐扭曲的脸。
“弑父?”张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父亲是病逝。众目睽睽,松涛苑内所有仆役皆可作证。”
“至于你,”刀锋轻轻拍打着张世泽的脸颊,留下冰冷的触感,“勾结外官,私调兵马,围困府邸,意图胁迫父亲,谋夺爵位…此乃十恶不赦之大逆!按律…当诛九族!”
“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嫡子!我是…”张世泽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张锐的刀锋停住了。他并非心软,而是父亲临终那句“莫负了张家百年门楣”在耳边回响。同室操戈,兄弟相残,终究有损门楣。他收起刀,声音如同寒冰:“押下去!严加看管!待父亲丧仪之后,移送宗人府,依律论处!”
“是!”锐士营士兵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张世泽拖了下去。
张锐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府邸,最后落在手中那沉重的黑色密匣上。辽东旧部人脉图…海外矿藏…父亲临终交付的,不仅是遗产,更是未来乱世中立足的基石,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王猛。”
“末将在!”王猛单膝跪地。
“收拢府内所有护卫家丁,甄别可用者,编入亲卫队!由你统领!接管府邸防务!凡有异动者,杀!”
“得令!”
“福伯。”张锐看向闻讯赶来的老仆。
“老奴在!”
“父亲丧仪,由你全权操办。依国公礼制,不可简慢,亦不可奢靡。”
“老奴…遵命!”福伯老泪纵横。
安排妥当,张锐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入澄心斋——父亲生前的书房。这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墨香和檀木气息。他关上沉重的房门,将那个黑色密匣放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
烛火跳跃,映照着密匣表面繁复而古老的暗纹。张锐深吸一口气,按照父亲临终微弱手势的提示,手指在匣子侧面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力度,依次按下。
“咔哒…咔哒…咔哒…”
几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密匣的顶盖,如同沉睡的莲花般,缓缓向两侧滑开。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卷用不知名兽皮鞣制、泛着岁月黄晕的卷轴。
张锐拿起第一份卷轴,缓缓展开。一幅极其详尽、标注着山川河流、关隘城堡的辽东地图呈现在眼前!地图边缘,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书写着许多名字、官职、驻地和简短的评语!从辽东经略、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到卫所指挥、千户,甚至一些不起眼的边堡守备、夜不收头目!其中许多名字旁,还标注着“曾受英国公活命之恩”、“其子于府中为质”、“贪财可用”、“性耿直,可托付”等字样!
这是一张覆盖了整个辽东边镇、交织着人情、恩义、利益和隐秘控制的巨大人脉网络图!是英国公府经营辽东百年的核心底蕴!
张锐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激动,展开第二份卷轴。这并非地图,而是一幅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如同星图般的海图!海图之上,清晰地标注着几处远离大明疆域、甚至远离传统航线的岛屿和海岸线!旁边用朱砂写着:
“耽罗(济州岛)东南三百里,无名岛,铜矿,脉浅易采,倭寇曾踞。”
“琉球东北,黑水洋深处,金银伴生矿,西班牙人曾探。”
“吕宋岛西岸,密林河谷,大型露天铜矿,土人不知,西班牙人未察。”(吕宋岛,菲律宾)
“旧港(苏门答腊)外海,锡矿岛,荷兰人觊觎…”
每一处标注,都代表着一座尚未被充分开发、甚至未被世人知晓的宝藏!尤其是吕宋岛西岸那处“大型露天铜矿”!这正是张锐梦寐以求的、解决燧发枪材料困境的关键资源!
张锐的手指微微颤抖,抚过海图上吕宋岛的标记。有了它…燧发枪的材料困局将迎刃而解!虎贲营才能真正武装到牙齿!
然而,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辽东人脉图上,靠近辽西走廊的一个边堡守备的名字——毛文龙旧部,陈继盛。名字旁边,一行用极淡墨色、似乎后来添加的小字,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眼帘:
“崇祯二年,广宁溃败,疑…已降建虏。”
已降建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张锐瞳孔骤缩!父亲留下的人脉图,并非全然可靠!这张看似强大的网络里,早已埋下了致命的暗雷!而陈继盛…这个名字,与记忆中某个血色闪回的画面隐隐重叠——溃败的明军队伍中,一个军官悄悄摘下头盔上的红缨…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张锐的思绪。
“将军!将军!”是王猛低沉而焦急的声音,“府外来报!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率大队人马,还有都察院的御史!打着‘弹压暴乱、查问国公死因’的旗号,已将府邸再次围困!要求…要求您即刻出府,接受质询!”
张锐缓缓合上两份卷轴,眼中的震惊和寒意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父亲的丧钟犹在耳畔,新的豺狼已至门前。温体仁的反击,果然如同跗骨之蛆,来得又快又狠!
他将两份卷轴小心地收回密匣,锁死。然后,整理了一下染血的戎装,抚平衣襟的褶皱。澄心斋的烛火,将他挺直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知道了。”张锐的声音平静无波,“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