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晚晚是被冻醒的,外加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碾过。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身下的硬板床硌得她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碴子,刺得肺管子生疼。

“啪!”

又一记清脆响亮到近乎炸裂的耳光,裹挟着寒风狠狠甩在她本已麻木的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脑袋猛地一偏,耳膜里嗡鸣不止,眼前瞬间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视野被染成模糊的血色光晕。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干涩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小蹄子,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进了这大雍皇宫,就得认命!给老娘爬起来干活!这院子里的雪,天黑前扫不干净,今晚就别想吃饭!饿死你个小贱种!”

一个尖利刻薄、仿佛掺了砂砾的女声在头顶炸开,那声音如同生锈钝刀在破铁皮上反复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恶意和居高临下的鄙夷。唾沫星子混合着劣质头油的气味,几乎喷溅到林晚晚冰冷肿胀的脸上。

林晚晚勉强睁开肿成核桃缝的眼睛,泪水糊住了视线。模糊的光影里,一个穿着深褐色油腻棉袄、腰身粗壮如桶、膀大腰圆的身影杵在那里。吊梢眼,薄得像刀片的嘴唇撇着,一张刻满横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正是这冷秋苑的管事张嬷嬷。她叉着腰,肥硕的手指几乎戳到林晚晚的鼻尖。

张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灰扑扑、打着补丁宫装的小太监,面色蜡黄,眼神却如出一辙地刻薄,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仿佛在看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虫子。

她彻底懵了。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尖锐的刺痛和混乱的漩涡。

她最后的记忆,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终于赶完了那个该死的项目方案,就在指尖即将敲下回车键保存的最后一秒,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的、仿佛被巨手攥紧的抽痛!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天堂?

地狱?

还是哪个缺德同事搞的整蛊真人秀?

摄像机藏哪儿了?神特么真是,别等老娘缓过来……

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扎入!紧接着,无数破碎的、陌生的、带着无尽恐惧和悲凉的记忆碎片,如同开了闸的滔天洪水,汹涌地、蛮横地灌了进来,瞬间淹没了她自己的意识。

林晚晚。

十五岁。

南境小国云栖国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宗室旁支女儿。

爹娘早亡,在庞大的宗族里透明得像空气,连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几个月前,那个以铁血手腕、冷酷无情著称的年轻大雍暴君萧彻,率领着如狼似虎的铁骑,踏碎了云栖国脆弱的防线。城池陷落,王族被屠戮殆尽。而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孤女,作为“战利品”之一,和另外几十个同样倒霉的宗室女、官家女一起,被当作象征性的“贡品”,塞进了这深不见底、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雍皇宫。

原主本就胆小怯懦如惊弓之鸟,一路颠沛流离,受尽押送官兵的呵斥和同车“贡女”的排挤,又惊又怕,饥寒交迫。

刚被分派到这比传说中冷宫还要阴森荒凉的“冷秋苑”,就被这里的土皇帝张嬷嬷来了个下马威——罚跪在结了冰的院子里一个时辰。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又冻又怕又饿,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在这张破床上无声无息地咽了气。

然后,她,同名同姓的林晚晚!

21世纪的苦逼社畜林晚晚!在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即将猝死在工位上的那一刻,灵魂被强行剥离,无缝衔接了这具冰冷僵硬、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这份地狱难度的操蛋人生剧本!

“……”

我的小公寓啊!!!那虽然小但温暖的窝!

我的大冰箱啊!!!里面还有没吃完的半盒车厘子和一桶香草冰淇淋!

我那兢兢业业省吃俭用、熬了无数通宵才攒下的一万五存款啊!还没来得及犒劳自己一次豪华旅行或者买个心仪已久的包包!就这么没了?!

【呃……是的,月光族能剩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_^) 简直是奇迹!】

家人们谁懂啊!

别人穿越,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就是备受宠爱的王妃,再不济也是个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受宠大丫鬟。

轮到她?

好家伙!直接亡国炮灰地狱体验卡!还是新手村都没出就被扔进终极副本的那种!

开局就在这鬼地方挨巴掌?连口热乎气儿都没喘匀?

这穿越大神是充话费送的?还是假冒伪劣产品?售后服务也太差了吧!差评!我要投诉!

狗老天你做个人啊!我上辈子是炸了你家祖坟还是抢了你家WiFi?

不行!我要回去!我的回车键还没按下去!方案还没保存!老板会杀了我的!砖呢?砒霜呢?鹤顶红呢?给我来一份!我要死回去!我的强迫症要犯了!天打雷劈啊!

“发什么呆!装死是不是?还不快滚起来!”张嬷嬷见她眼神发直,毫无反应,那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抬起穿着厚底、沾满污泥的棉鞋,恶狠狠地就朝着蜷缩在地上的林晚晚心窝子踹过来!那架势,恨不得一脚把她蹬到墙上去!

“别!嬷嬷息怒!我起!我这就起!”

千钧一发之际,林晚晚一个激灵,社畜面对甲方无理要求时锻炼出的身体本能比脑子反应更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旁边一扑,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脚,手脚并用地从冰冷刺骨、仿佛寒冰地狱的硬板床上翻了下来。动作之麻利流畅,带着一种求生的爆发力,让张嬷嬷都愣了一下,踹空的脚一时没收住势。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社畜的基本生存法则第一条:识时务者为俊杰!跟这种明显是地头蛇、心狠手辣的恶嬷嬷硬刚?那是嫌自己命太长,赶着去投胎!

【忍!忍字头上一把刀!都是暂时的都是暂时的!待我扶摇直上九万里,定叫你个老虔婆高攀不起!跪着给我舔鞋!】 内心的小人疯狂咆哮,表面却怂得飞快。

她顾不上脸上钻心的疼和身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寒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坚硬、仿佛万年玄冰的地砖上。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深深地低下头,用尽毕生所学的职场假笑(虽然此刻脸上火辣辣笑不出来)和哭唧唧演技,硬生生挤出两滴冰凉的眼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卑微的哭腔:

“嬷嬷恕罪!奴婢…奴婢刚才是冻迷糊了,一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嬷嬷教训得是!打得对!奴婢…奴婢这就去扫雪!保证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雪花都不放过!绝不敢偷懒!” 语气诚恳得能滴出水来。

内心弹幕却以每秒百条的速度疯狂刷屏:

【靠!膝盖骨要碎了!这破地砖是特么北极运来的冰块吧?嘶——!这老妖婆下手真黑!脸肯定肿成发面馒头了!镜子呢?我的绝世容颜啊!不行不行,小命要紧,得苟住!苟住才有命吃鸡腿…啊呸,是吃上口热乎的馊饭!活下去才有输出!】

张嬷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夸张到近乎谄媚的“识相”和表忠心弄得有点噎住,就像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准备好的下一波狂风暴雨般的辱骂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老脸更黑。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瘦弱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豆芽菜的小丫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以前打骂她,只会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像只受惊的鹌鹑。

今天怎么…好像…油滑了点?眼神里那股死气沉沉的麻木似乎也散了,虽然还肿着,但眼珠子好像活泛了点?透着股说不出的…贼光?

“哼!算你识相!”

张嬷嬷重重地哼了一声,勉强找回了点场子,仿佛施舍般,用她那粗短肥硕的手指,指向门外那寒风呼啸、积雪足有半尺厚、白茫茫一片死寂的小院,“天黑前,给老娘扫干净!少耍花样!春喜,冬福,你们两个给我盯紧了她!要是让她偷懒或者跑了,仔细你们的皮!”

她恶狠狠地指了指身后两个看热闹的小太监。

“是!嬷嬷!您放心!”

两个小太监连忙躬身应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再转向林晚晚时,眼神瞬间变得不怀好意,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张嬷嬷这才满意地扭着水桶般的粗壮腰身,裹紧她那件明显厚实得多的棉袄,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和“不省心的贱蹄子”,晃悠悠地回她自己那间唯一还算干燥暖和、甚至隐约飘出劣质炭火味的小屋去了。

林晚晚跪在原地,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里屋门后,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几乎要结冰。

她小心翼翼地揉着火辣辣、感觉已经失去知觉的脸颊,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每吸一口都像吞刀子。

她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所谓的“居所”。

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墙壁斑驳,糊墙的泥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土坯。一张摇摇欲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面铺着一条薄得像纸、硬得像铁板、颜色污浊得看不出原貌的破棉被。墙角挂着长长的、晶莹的冰溜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属于绝望的腐朽气息。唯一的窗户用破草席勉强堵着,寒风依旧顽强地钻进来,发出呜呜的鬼叫。

很好!家徒四壁,四面楚歌,生存物资无限接近于零。地狱开局名不虚传。

她颤巍巍地扶着冰冷的土墙站起来,双腿因为寒冷和久跪而麻木刺痛。走到门口,刚掀开那破草帘子,一股强劲的、裹挟着雪粒的寒风如同冰刀般劈头盖脸地刮过来,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震得她脑仁嗡嗡作响。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一连串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喉咙里腥甜的铁锈味更浓了。冷风呛进肺里,针扎似的疼。

院子里,积雪在暮色下泛着青白的光,踩上去能没到小腿肚。

一把破得快散架、竹枝稀疏、把手都裂开的竹扫帚,孤零零、可怜兮兮地靠在冻得硬邦邦的墙根,像在无声嘲笑她的命运。

“喂!新来的!发什么愣!赶紧扫!没听见嬷嬷的话吗?天黑前扫不完,有你好受的!”

太监春喜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倚在唯一有点遮挡的廊柱下,不耐烦地大声催促,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冬福则揣着手,跺着脚取暖,笑嘻嘻地看戏,补充道:“就是!磨磨蹭蹭的,还想吃饭?做梦吧你!这雪啊,可得扫仔细喽,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狗东西!狐假虎威!生儿子没屁眼!】

林晚晚内心狠狠咒骂,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她认命地挪过去,冻得通红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费力地抓起那把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扫帚。

我草!

好沉!

这玩意儿是实心的吧?还是冻在地上了?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学着记忆中扫地的样子,双手握住扫帚把,狠狠地往前一推!

“噗!”

积雪纹丝不动!

反而被反作用力震起的雪沫和凛冽的寒风倒吹回来,糊了她一脸一脖子!冰冷的雪粒钻进领口,激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哆嗦。

“噗嗤!哈哈哈!”

冬福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指着她狼狈的样子,“我说,云栖来的大小姐,连雪都不会扫?要不要我们哥俩‘好心’教教你啊?不过嘛…”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这‘教学费’…总得意思意思吧?嬷嬷可说了,这冷秋苑里,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林晚晚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几乎要冲破天际:

【交学费?老娘兜比脸还干净!原主那点可怜巴巴的首饰,估计在入宫的路上就被搜刮干净了,到了这鬼地方,更是被这老妖婆里里外外扒了个遍!现在连个铜板都摸不出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和袖袋。

面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讨好的笑:“两位公公说笑了,奴婢…奴婢愚笨,这就努力扫!不敢劳烦公公们…” 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生疼。

然后,她不再试图“扫”,而是用那破扫帚当铲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像跟仇人搏斗一样,吭哧吭哧地开始“铲”雪。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和冻僵的肌肉,痛得她直抽冷气。

寒风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无孔不入地钻进她单薄破旧的棉衣,扎进骨头缝里。

那棉衣硬邦邦的,棉花早就结块板结,保暖性无限接近于零。手指很快冻得通红发紫,继而麻木僵硬,几乎握不住粗糙的扫帚柄。脚上的破布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双脚像是踩在两块冰坨子里,失去了知觉。肚子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部一阵阵痉挛,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眼前因为低血糖和寒冷,开始阵阵发黑,冒出细碎的黑点。

“哎哟,这铲的什么呀?这边!这边还有一堆呢!眼瞎了看不见?”春喜尖利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啧啧啧,动作这么慢,跟蜗牛爬似的!这天都快擦黑了,能扫完?我看你是存心想饿肚子!”冬福在一旁帮腔。

“扫不完?哼!嬷嬷说了,扫不完可是有你好果子吃!鞭子沾盐水,还是关柴房?你自己选!”春喜恶狠狠地威胁。

……

林晚晚一边机械地、拼命地挥着那沉重的破扫帚,铲起一捧捧冰冷的雪,再奋力甩到墙角堆起来,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咒骂,用这种方式对抗着无边的寒冷、饥饿和绝望:

【苍天啊大地啊!我林晚晚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还是炸了平行宇宙?996福报还没受够,穿过来直接体验007奴隶制?还是无薪高危的那种!】

【这破扫帚是扫雪还是给地挠痒痒?这扫帚杆是铁桦木做的吧?沉死爹了!】

【两个死太监,嘴这么碎,是早上啃了八斤花椒炒秤砣吗?麻得慌!闭嘴能憋死你们?】

【饿死了饿死了…好想吃火锅啊…翻滚的红油,嫩滑的肥牛…麻辣烫也行啊…吸满汤汁的豆皮…螺蛳粉!又臭又香…炸鸡!外酥里嫩…奶茶!加双份珍珠…呜呜呜…要死了要死了…】

【暴君萧彻是吧?你踏平云栖我不管(反正原主也没享受过宗室待遇),能不能管管你后宫这些妖魔鬼怪啊!克扣粮食虐待俘虏是犯法的!国际…呃,古代法管不管这个?日内瓦公约呢?】

【不行不行,精神胜利法没用!得想办法!饿死冻死事小,被这俩死太监和老妖婆玩死、折磨死事大!得找机会搞点吃的…御膳房在哪儿?有没有传说中的狗洞可以钻?冷宫附近有没有野猫野狗?不不不,太危险了…或者…偷?】

【冷静!林晚晚!冷静!想想办法!你可是经历过甲方爸爸百般蹂躏的现代女性!不能就这么认输!】

时间在无边的寒冷、噬骨的饥饿和永不停歇的聒噪声中一点点流逝,慢得令人绝望。

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寒风更加凛冽,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林晚晚感觉自己快要冻成一根人形冰棍了,每一次挥动扫帚都变得无比艰难,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扫雪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意识也开始模糊,像蒙上了一层浓雾。

那点微薄的、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这深宫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充满了冰冷的恐惧,只有“暴君萧彻”四个字,带着血淋淋的恐怖和无边威压,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光是想起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栽进雪堆里,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那空虚到极致的胃袋猛地一阵剧烈的、惊天动地的痉挛!

“咕噜噜——咕噜噜噜——!!!”

这声音在寒风渐歇、暮色四合的死寂小院里,如同闷雷般格外响亮、悠长、清晰!带着一种生命即将枯竭的绝望呐喊。

春喜和冬福对视一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刺耳、充满恶意的嘲笑:

“哈哈哈!饿死鬼投胎啊!叫这么响,想把狼招来?”

“啧,这肚子叫的,赶上打雷了!看来是真饿了!可惜啊,雪没扫完,西北风管够!哈哈哈!”

“叫也没用!老实干活!”

林晚晚饿得眼前发绿,视线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被这极致的饥饿感和太监们刺耳的嘲笑彻底烧断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夹杂着强烈求生欲的怒火直冲头顶!

她猛地停下那毫无意义的铲雪动作,僵硬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为冻饿而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两簇幽绿的鬼火,直勾勾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射向两个太监身后——那条通往冷秋苑外、被暮色吞噬的幽深宫道!仿佛那里藏着唯一的生路。

“看什么看!还不快扫!想找死是不是?”

春喜被她那瘆人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厉声喝道,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她的视线。

林晚晚舔了舔干裂出血、起满白皮的嘴唇。寒冷和饥饿让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一种近乎平静的疯狂:

“两位公公…奴婢…奴婢实在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手都冻僵了…能不能…行行好…让奴婢去找点吃的?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哪怕是块硬馍,一口凉水…”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可怜,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不然…奴婢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这雪…怕是到天亮也扫不完…嬷嬷怪罪下来…奴婢死了不打紧…就怕连累了两位公公也要受罚…”

她故意没说完,但意思赤裸裸地摊开:我饿死了,你们也得担责!看张嬷嬷那刻薄样,迁怒是必然的!

“……”

春喜和冬福猛地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小丫头会说出这样的话,还带着点软钉子。

让她出去找吃的?这深宫禁苑,处处都是规矩和贵人,她一个刚来、连路都不认识的贡女,能去哪儿找?

万一迷路了,冲撞了哪个主子娘娘或者更可怕的…他们这两个负责看守的小太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放屁!胡言乱语!”

冬福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飞溅,“让你出去?你想得美!老老实实扫你的雪!饿死也是你活该!关我们屁事!再废话,现在就抽你!”

林晚晚心里那点试图讲理的微弱火苗,“蹭”地一下被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燎原的怒火和豁出去的狠劲:

【活该你大爷!老娘不伺候了!去你妈的扫雪!去你妈的嬷嬷!与其在这里饿死冻死被你们这两个阉狗欺负死,不如出去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不,是咸菜变馒头!死了算逑!万一…万一能找到点吃的呢?】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濒死的躯体里爆发出来!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其“安详”、甚至带着点诡异解脱的微笑,看得两个太监心里直发毛,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然后,就在他们瞪大眼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诡异笑容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林晚晚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手中那把破扫帚朝着春喜的方向狠狠一扔!

同时,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支离弦的箭,拔腿就朝着那条幽暗宫道没命地狂奔而去!目标只有一个:未知的、可能有食物香气的远方!逃离这个地狱!

“喂!站住!你干什么!反了天了!”

“抓住她!快!抓住这个贱婢!她要跑!”

春喜和冬福大惊失色,魂飞魄散!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看起来只剩半口气的小丫头竟然敢跑!慌忙叫骂着追了上去。

林晚晚饿得头晕眼花,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根本辨不清方向,眼前一片模糊,只凭着一点模糊的直觉,在迷宫般的宫墙夹道里拼命狂奔!七拐八绕,竟然奇迹般地借着对复杂地形的本能闪避和两个平时也缺乏锻炼、养尊处优的小太监的笨拙,暂时甩开了身后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她一头扎进了一片明显与冷秋苑的破败荒凉截然不同的区域。这里的宫墙更高,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积雪似乎有人定时打扫过,只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不再深陷。道路两旁是精心布置的嶙峋奇石,覆盖着洁白的雪顶,苍翠的松柏在暮色中挺立,枝干遒劲。虽然是寒冬,却透着一股清冷而雅致的韵味,空气都仿佛比冷秋苑干净清冽许多。

空气里…好像真的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冷香?

是…梅花?

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香气?

是点心?

是热食?

还是她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她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冰冷的空气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她扶着旁边一块冰冷光滑、覆着薄雪的假山石,贪婪地、用力地嗅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幻影。

不!不是幻觉!那香气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是希望的味道!

但理智的残片又在尖叫: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连风声似乎都小了许多,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种地方,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是暴君的居所?还是哪位宠妃的禁苑?

然而,饥饿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那丝甜香如同最致命的诱惑,勾引着她早已崩溃的神经。活下去!找到吃的!这个念头占据了所有思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循着那丝越来越清晰的甜香,跌跌撞撞地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绕过一丛茂密的、挂着晶莹冰晶的修竹,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精心打理过的梅林,如同骤然展开的画卷,撞入她模糊的视线。红梅似火,白梅如雪,在沉沉的暮色中竞相绽放,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夺目。冷冽而清幽的暗香,如同实质般浮动在寒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梅林深处,有一座小巧玲珑、飞檐翘角的暖亭。亭子四周垂着厚厚的、暗色织锦挡风帘幕,只掀开了面向梅林的一角。帘幕之后,隐约可见暖黄的灯火,以及…一个端坐的、模糊的人影轮廓。亭子一角似乎还放着一个暖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那诱人的、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甜香,正是从这座寂静的暖亭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的!

是刚出炉的梅花糕?松软香甜…

还是热乎乎的栗子酥?酥皮掉渣…

或者是…银耳莲子羹?温润滋补…

林晚晚的肚子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胃部的痉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求生的本能和对食物的渴望彻底焚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和恐惧!她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眼里的绿光几乎要化为实质,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座象征着温暖和食物的暖亭挪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而执拗的念头:

【吃的!热的!甜的!香的!只要能给我一口!只要能让我活下去!让我干什么都行!当牛做马!签卖身契!什么都行!】

近了…更近了…暖亭里透出的微弱灯火如同寒夜里的灯塔,食物的香气是唯一的航标。她甚至能想象到那点心的温热触感…

就在她离暖亭还有十几步远,几乎能看清那锦帘上精致暗纹的时候——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裂的枯枝断裂声,在她脚下猝然响起!在这片死寂得只能听见落雪簌簌的梅苑园林中,这声音如同惊雷般刺耳、突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暖亭内,那被掀开一角的厚重锦帘后,一道冰冷、锐利、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穿透朦胧的暮色与飘落的细雪,精准无比地、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死死地钉在了林晚晚身上!

林晚晚浑身血液“唰”地一下,从头凉到了脚!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桶液氮!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像被远古凶兽盯住的、最弱小的猎物。那目光带来的恐怖压迫感,比冷秋苑的寒风刺骨百倍!比张嬷嬷的巴掌凶狠万倍!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冻结,连飘落的雪花都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中!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她!

一个低沉、冰冷、仿佛从九幽寒狱深处传来、淬了万年玄冰的声音,从暖亭内缓缓响起。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和…被打扰的、浓烈到化为实质的不悦与杀意:

“何…人…擅闯…梅苑?”

林晚晚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如同被巨锤砸中!

所有关于暴君萧彻的恐怖传闻——那些关于他生性暴戾、喜怒无常、动辄屠城灭族、以酷刑为乐的描述——瞬间在混乱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如同血淋淋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梅苑!

禁地!

传闻中暴君独处、擅入者死的绝对禁区!

她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刺骨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那目光带来的恐惧之万一。内心弹幕以光速爆炸式刷屏:

【卧槽槽槽槽槽!中奖了!头等奖!还是灭门的那种!】

【梅苑?!完了!芭比Q了!死定了!】

【这声音…是冰箱成精了吗?还是西伯利亚寒流成精了?冻得我灵魂都在发抖!】

【眼神杀!绝对是传说级的眼神杀!我感觉我已经被凌迟了三千六百刀!】

【食物香气是诱饵吗?暴君钓鱼,愿者上钩?我就是那条又蠢又饿的傻鱼!】

【救命!SOS!现在装死倒地不起还来得及吗?在线等!十万火急!急急急!】

她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转动脖子,试图看清亭子里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暮色四合,亭内光线昏黄。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玄色暗纹锦袍的挺拔身影,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仅仅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如同山岳倾轧、深渊凝视般的恐怖存在感。看不清面容,但那无形的威压,强大得如同蛰伏的、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太古凶兽!

张嬷嬷的巴掌?

春喜冬福的刁难?

冷秋苑的破屋?

在这一刻都成了过家家般的儿戏!

真正的“地狱开局”,现在才TM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林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极度的恐惧让她几乎失禁。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

完了,彻底完了,刚穿来就要喜提盒饭?还是暴君萧彻亲手签发的、即刻执行的豪华断头饭?

亭内,那冰冷得能冻结灵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了清静、如同实质的烦躁和凛冽杀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拖下去…”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宣判最终的刑罚,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喂狗。”

“喂狗”二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两道裹挟着地狱寒风的雷霆,狠狠劈在林晚晚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劈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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