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喂狗。”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却像淬了寒冰的毒锥,裹挟着北风的凛冽,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林晚晚的耳膜深处。
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炸开,顺着血液疯狂流窜,仿佛连奔腾的热血都被冻结成了冰碴子。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剩下“喂狗”两个字,如同地狱丧钟,在空旷死寂的意识里疯狂回荡、撞击,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完!犊!子!了!】
【豪华盒饭!还是狗粮味的!新鲜热乎那种!】
【穿越大神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就打个半死!半身不遂就行!】
【我才活了十五岁外加前世的二十几年!还没吃够火锅麻辣烫炸鸡奶茶!没追完的剧没通关的游戏!我不想变成狗狗的便便啊!救命!QAQ】
几乎是那冰冷宣判落下的同时,两道浓墨般的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又似凭空凝结的夜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晚晚身侧!
一左一右,快得连残影都难以捕捉。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扣死了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
那力道,绝非寻常侍卫可比,指骨深陷,捏得她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也彻底碾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渺茫的、关于拔腿狂奔的妄想。
是暗卫!
传说中暴君萧彻身边如影随形、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终极杀戮机器!
林晚晚连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出,像只被命运扼住后颈的孱弱鸡崽,双脚倏然离地,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提溜了起来。
冰冷的雪沫灌进单薄的破旧布鞋,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心直冲天灵盖。视野天旋地转,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片清冷华美的梅林和那座象征着死亡与奢靡的暖亭在眼前颠倒晃动。
“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啊!”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羞耻,她扯着早已干哑撕裂的喉咙,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嚎啕,“奴婢…奴婢不是奸细!不是刺客!奴婢只是…只是饿晕了头!饿得两眼发黑!走错了路!求陛下看在天老爷的份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陛下啊!”
眼泪、鼻涕、还有之前被掌掴后渗出的血丝,糊满了她冻得青紫的小脸,狼狈不堪,凄惨万分,却也真实地映照出濒死的恐惧。
暖亭内,厚重的锦帘被寒风吹拂,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道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穿透帘幕的缝隙,再次精准地落在她涕泗横流、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那目光在她高高肿起、带着清晰指印的双颊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她因寒冷和脱水而干裂发紫的嘴唇,幽深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
一种被打扰了清净的浓浓不悦,以及对她这副污秽哭嚎模样的、更深层次的厌恶,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落在了洁净的雪地上。
“聒噪。”
冰冷的薄唇无情地吐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倦。
他微微抬了抬修长的手指,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主宰生死的漠然,似乎只想示意暗卫动作再快些,将这制造噪音的源头彻底清除,还这片梅苑一个清静。
死亡的气息已经扼住了林晚晚的咽喉!
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被丢进狗舍,被撕咬吞噬的血腥画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咕噜噜噜噜噜————!!!”
一阵极其不合时宜、却又惊天动地、中气十足的轰鸣声,猛地从林晚晚那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空空如也的腹腔深处,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骤然爆发出来!
声音之洪亮,之悠长,之…理直气壮、气吞山河!
瞬间压过了她自己凄厉的哭嚎,也粗暴地撕裂了这方天地的死寂!在寂静无声、唯有落雪簌簌的梅苑里,这声音简直如同平地炸响了一道惊雷!震得枝头的积雪都扑簌簌落下几缕!
林晚晚:“……”
她整个人僵住了,连哭嚎都忘了,只剩下满脸的鼻涕眼泪和一片空茫的呆滞。
极度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烧得她耳根通红。
暗卫:“……”
抓住她胳膊的两只铁手,极其明显地、僵硬地顿住了!
面具之下,想必是两张因震惊而彻底扭曲、怀疑人生的脸。他们执行过无数任务,处理过形形色色的目标,有哭天抢地的,有引颈就戮的,有吓瘫失禁的…但像眼前这位,在生死关头,肚子能叫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仿佛在控诉暴君不给饭吃的…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姑娘…莫不是饿死鬼投胎?还是脑子真被饿坏了?
暖亭内,那道斜倚的身影似乎也微不可察地…僵滞了那么一瞬?
连带着那冰冷迫人的气场都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涩。
林晚晚自己都被这“腹鸣神功”的威力震懵了。
羞耻归羞耻,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抓住自己胳膊的暗卫,那手指的力道…好像真的松动了一丝丝?
是被这来自肠胃的“最强抗议”惊得忘了发力?还是觉得抓着个“人形噪音发生器”有点烫手?
【卧槽!肚子兄!你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关键时刻放大招!虽然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但丢人总比丢命强啊!】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饿得发昏、被恐惧填满的脑子!
食物!
暖亭里有食物的香气!那丝丝缕缕、勾魂摄魄的甜香,正顽强地钻入她的鼻腔!
暴君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是人就有口腹之欲!
说不定…美食能感化他?哪怕只是拖延一秒钟!
“陛下!陛下息怒!陛下开恩呐!”
林晚晚猛地停止了干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暖亭的方向,以一种近乎破音、却又带着无比“虔诚”和“恍然大悟”的语气嘶喊起来,声音因为之前的哭嚎而沙哑不堪:
“奴婢…奴婢闻到陛下这里有…有绝世美味!那香气!勾魂摄魄!直冲天灵盖!奴婢就是被这无上仙香勾引…啊不,是吸引!是感召来的!奴婢已经饿了三日三夜,粒米未进,全靠雪水吊着命,实在扛不住这人间至味的诱惑,才…才鬼迷心窍,晕头转向地误闯了禁地!惊扰圣驾实非奴婢所愿!奴婢罪该万死!可是…可是…”
她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努力做出被极致美味吸引到无法自控的表情,眼睛死死盯着暖亭帘幕的方向,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食物痴迷的光芒,仿佛那是她生命唯一的救赎,“实在是陛下这里的点心…它…它太香了啊!香得奴婢魂都没了!香得奴婢就算明知道闯进来要掉脑袋,也忍不住想爬过来闻一闻,死也做个饱死鬼啊!”
这一番“肺腑之言”,石破天惊!堪称胡言乱语界的巅峰之作!
两个暗卫扣着她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这次连带着他们的肩膀都微微耸动。
他们抓过无数刺客、探子、冒犯圣颜的人,哭喊求饶的、慷慨赴死的、吓尿裤子的、甚至试图色诱的…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但像眼前这位,把擅闯天子禁苑、惊扰圣驾的死罪,归结为“被陛下御用点心香迷糊了”的…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旷古烁今!
这脑子构造…怕不是真被饿出了什么奇特的病症?
暖亭内,陷入了一片更加诡异、更加深沉的死寂。
锦帘之后,那道原本慵懒倚靠的身影,似乎…缓缓地坐直了一些?
隔着帘幕的缝隙,那道冰冷的视线,此刻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雪地里那个狼狈不堪、却满嘴“点心香”的小宫女身上。
是探究?
觉得荒谬?
还是…单纯觉得她蠢得突破了某种认知的下限?
亦或是在评估这匪夷所思言论背后的真实性?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只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梅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衬得这方天地死寂得可怕。
梅花的冷香与暖亭逸散出的点心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气息。
林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衫,被凛冽的寒风一吹,瞬间结成冰碴,刺骨的冰冷让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凌迟。
她赌上了全部!
赌暴君萧彻没见过她这种“沙雕型”生物!
赌他对“饿疯了被点心香勾引来”这种离谱到姥姥家的理由产生一丝丝荒谬的兴趣,或者仅仅是觉得“杀这么个玩意儿有点掉价”,从而暂时压下那滔天的杀意!
【老天爷佛祖上帝真主阿拉观世音菩萨…不管哪路神仙!求求你们显显灵!保佑暴君今天心情好!或者…他今天胃口特别好?觉得我这理由够清奇够别致?】
【点心大爷!点心祖宗!求您再香一点!发挥您无与伦比的魅力!迷住暴君啊!】
【暗卫大哥!两位亲哥!手再轻点行不行?胳膊真的要断了!我死了谁给你们讲笑话解闷…呃,不对,是给陛下当御用点心品鉴师?我舌头可灵了!】
就在林晚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怖重压和近在咫尺的美食诱惑双重折磨得精神崩溃时,暖亭内,终于再次响起了那个冰冷的声音。
语调似乎…比刚才更沉了一点,带着一种砂纸磨过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尖上:
“你…说点心…太香?”
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
有戏!
林晚晚濒死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她立刻像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幅度之大,让人担心她那细脖子会不会折断:
“对对对!陛下!就是点心!奴婢隔着老远,隔着这漫天风雪就闻到了!那香味…”
她搜肠刮肚,把前世刷美食视频、看美食博主天花乱坠形容的记忆全翻了出来,极尽夸张之能事,语气之诚恳,表情之陶醉,仿佛在描述什么稀世珍宝,尽管脸上还糊着泪痕鼻涕,狼狈至极。
“那香味…清雅脱俗中带着沁人心脾的甘甜,冷冽纯净中又透着暖人心脾的醇厚,像是…像是把整个寒冬里最精粹的梅花魂魄都揉碎了,融进了这方寸之间!
再配上那顶级牛乳的丝滑浓郁,麦芽糖的天然芬芳…哦!还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画龙点睛般的…蜜渍果仁的酥脆焦香感?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魂飞天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奴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绝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只应天上有的人间仙品!陛下您…您真是太会享受了!这品味,这格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一边滔滔不绝地吹捧,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死命瞟向暖亭矮几的方向。
透过帘幕被风偶尔掀开的缝隙,她隐约看见,亭内那张铺着厚厚雪白无瑕狐裘的矮几上,确实摆放着一个莹润剔透的白玉碟!碟子里…
码着几块小巧玲珑、形状雅致、在暖炉微光下折射出温润光泽的点心!半透明的质地,隐约可见内里嵌着点点嫣红,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冬日红梅!
隔着距离和帘子,虽看不真切细节,但那勾得她魂都没了的致命甜香,千真万确是从那个方向飘散出来的!
【赌对了!真的有吃的!天不亡我!】
【暴君大佬!看在我这么识货的份上,给条活路吧!我保证以后只闻不吃…呃,闻闻也行啊!】
暖亭内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林晚晚屏息凝神,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嗤声?
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带着点…无语?荒谬?还是对她这番夸张形容的…不以为然?
接着,那掌控生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命令的对象是那两个如同石雕般的暗卫:“放开她。”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两个暗卫没有任何犹豫,如同设定好的精密机器,瞬间松开了铁钳般的手。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丢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噗通!”
骤然失去钳制的林晚晚,双腿早已冻得麻木发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接重重地跪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冰冷的雪水迅速浸透了薄薄的裤料,刺骨的寒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近前。”
冰冷的命令再次落下,如同冰珠子砸在雪地上。
林晚晚:“……”
【近前?多近?不会是要看清楚点我这“点心痴”的长相,再决定是清蒸还是红烧吧?还是觉得刚才没看清我“精彩”的表演?】
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心里发毛,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敢有丝毫违抗。
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雪泥,然后像个刚学会走路、随时会跌倒的小鸭子,一步一挪,战战兢兢、磨磨蹭蹭地朝着那座象征着生杀予夺的暖亭蹭过去。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越靠近暖亭,那股清甜诱人、带着梅花冷冽芬芳的点心香气就越发清晰、浓郁,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直冲她饿得火烧火燎的胃囊。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瞟向矮几上那个莹润的白玉碟。
那几块精致的点心,在她眼中此刻比稀世珍宝还要璀璨夺目。
终于,她蹭到了暖亭那铺设着华美织锦的台阶之下,离那被风吹开一角的锦帘只有几步之遥。那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流,让她再不敢上前一步。
“噗通!”
她再次重重跪下,额头几乎要抵到冰冷的台阶,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用眼角余光,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向上偷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临极限的恐慌。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透着玉石般冷感的手,从锦帘后伸了出来。那手指干净得过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矜贵。
这只手随意地、带着一丝不耐地,将锦帘稍微撩开了更大的缝隙。
林晚晚终于得以窥见这位传说中铁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萧彻的庐山真面目。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丝残光为背景。
暖亭内因角落放置的鎏金暖炉而光线昏黄柔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暖意。他斜倚在铺着厚厚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姿态慵懒,却像一头假寐的猛兽。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锦袍,如同夜色织就,将他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发如同上好的寒玉,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墨色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簪松松垮垮地半挽着,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线条完美的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而为他那极具侵略性的俊美增添了几分慵懒而危险的野性气息。
他的面容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亦是冷酷无情的具象化。
棱角分明如同冰雕斧凿,眉峰如剑,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悬胆,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丝毫温度、亦无甚弧度的直线。最慑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万丈寒潭,眼瞳是极致的浓墨色,深不见底,此刻正低垂着,毫无波澜地审视着跪在阶下、渺小如尘埃的她。
那眼神,是绝对的冷漠,是俯瞰众生的疏离,是视万物为刍狗的高高在上。林晚晚感觉自己在他眼中,与地上的一粒雪沫、一片枯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死物都不如。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晚身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的恐惧、小心思、卑微的求生欲,在这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眸前都无所遁形。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极淡的、冷冽清贵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暖亭内点心的甜腻芬芳,形成一种极其矛盾又令人心悸胆寒的味道,昭示着这位主宰者的绝对权威。
【妈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暴君本君吗?帅是真的帅到惨绝人寰!冷也是真的冷到灵魂冻结!感觉多看两眼眼珠子都要被冻成冰珠子掉出来了!】
【这气场…是行走的万年玄冰plus+中央空调制冷max狂暴版吧?靠近三米内自动结冰的那种!】
【他为什么盯着我看?是不是在琢磨从哪里下刀比较顺手?还是觉得我这副尊容太污染环境了?】 林晚晚内心疯狂刷着弹幕,试图用吐槽缓解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
“抬起头。”
萧彻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毫无起伏的冰冷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晚晚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那张糊满泪痕、鼻涕、雪水泥泞还带着清晰红肿掌印的狼狈小脸。冻得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当她的目光终于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眸时,强烈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眼神像极了被猎人逼到绝境、湿漉漉充满绝望和无助的小鹿,却又强撑着挤出一丝可怜巴巴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讨好。
萧彻的目光在她红肿不堪、带着指痕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那完美的、冷玉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到完美画作被污损般的…不悦?
似乎那碍眼的伤痕破坏了他眼前画面的“整洁度”与“和谐感”?
他视线的焦点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因为寒冷和极度饥饿而不停颤抖的身体上,以及那双死死盯着矮几上白玉碟、几乎要冒出实质绿光的眼睛上。
那眼神…纯粹得近乎愚蠢,直白得毫无掩饰,充满了最原始、最赤裸的对食物的渴望,甚至…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傻气?
与他见过的所有或恐惧战栗、或谄媚逢迎、或暗藏算计的眼神都截然不同。
像是一只饿极了、见到食物就挪不动步的…野猫?不,比野猫的眼神更直白,更“蠢”。
“你…叫什么?”
他问,语气依旧冰封万里,但林晚晚那被恐惧折磨得异常敏锐的神经,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意,似乎…淡化了一缕?
如同坚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细缝?
林晚晚赶紧抓住这微弱的生机,声音带着哭嚎后的沙哑和极力控制的颤抖:“回…回陛下,奴婢…奴婢叫林晚晚。”
她甚至不敢说“罪婢”,生怕那个“罪”字又勾起这位爷的杀心。
【林晚晚,要玩完…这破名字真不吉利!穿越大神绝对是故意的!】
内心不忘疯狂吐槽自己的名字。
“林晚晚…”
萧彻低声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他的名字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矮几光滑冰冷的玉面,发出极轻、极有规律的“哒、哒、哒”声。
每一下,都像沉重的鼓槌,精准地敲打在林晚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濒临崩溃。
【他在想什么?是在考虑我的死法还是觉得我的名字难听?或者是在想“晚晚”听起来像“完完”?】
【这敲击声…是倒计时吗?我的生命倒计时?点心大爷!您快显灵啊!再用您的香味迷惑迷惑他!】
萧彻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碟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上,眼神淡漠,仿佛看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件寻常摆设。
然后,在林晚晚几乎要窒息、瞳孔因极度紧张而放大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拈花般,优雅而随意地拈起了一块小巧玲珑、半透明如凝脂琥珀、内里嵌着数片嫣红梅瓣的点心。
林晚晚的视线,像被最坚韧的丝线死死捆住,牢牢地、贪婪地黏在了那块点心上!
所有的恐惧在极致的饥饿面前似乎都暂时退让了半步。
【啊啊啊!梅花糕!真的是梅花糕!看起来好吃到爆炸!晶莹剔透!软糯Q弹!还有真正的梅花瓣!神仙点心!暴君大佬!您行行好!赏一口吧!就一口!舔一口也行!我死了也瞑目了!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扑上去的冲动,但喉头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晰无比的、响亮到她自己都觉得丢人的吞咽唾沫的声音!在寂静的暖亭内外,这声音突兀得如同惊雷!
萧彻的动作,因为这声毫不掩饰的、充满渴望的吞咽声而顿住了。
他缓缓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眼,再次精准地锁定了阶下那个眼巴巴望着他…手中点心的小丫头。那眼神,专注、炽热、纯粹,像极了御花园里那些饿极了、见到食物就挪不动步子、直勾勾盯着人的…流浪猫?
不,比猫的眼神更直白,更不加掩饰,更…愚蠢得让人无语。
他忽然觉得,杀了这么个玩意儿,似乎真的有点…掉价?
还有点…吵?
刚才那阵鬼哭狼嚎和那惊天动地的腹鸣,以及现在这毫不掩饰的吞咽声,无一不在挑战他忍耐力的极限。他本就因政务和某些旧疾而隐隐作痛的额角,此刻那熟悉的、令人烦躁的钝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就在林晚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压力和对近在咫尺美食的极致诱惑双重折磨得精神失常时,萧彻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手腕一抬,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手指轻轻一松。
那块晶莹剔透、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梅花糕,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优美的抛物线,在昏黄的灯光和暮色中留下一道诱人的残影,然后…
“啪嗒!”
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掉在了林晚晚面前…冰冷的、沾着些许污浊雪泥的地面上!
甚至还微微弹跳了一下,滚了小半圈,洁白的糕体瞬间沾满了灰黑色的雪沫和尘土,如同明珠蒙尘。
林晚晚:“……”
她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雪地里那块瞬间变得“灰头土脸”的“圣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暗卫:“……”
即使训练有素、心如铁石,此刻面具下的两张脸也必然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扭曲的错愕。
这…这算哪门子恩典?
还是新的刑罚?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声、雪落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屏息。
【什…什么情况?】
【暴君大大…您这是…赏我的?】
【掉地上了啊!三秒…不,三十秒还能捡起来吃吗?这雪看着挺干净的…雪水洗洗应该…能吃吧?古代没有地沟油…】
【这是试探?看我会不会吃?还是新的惩罚方式?不吃就真拖去喂狗?尊严扫地?】
然而,这些纷乱的念头仅仅在脑中闪过一瞬,就被一股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彻底淹没——饥饿!深入骨髓、撕裂肠胃、足以吞噬一切理智的饥饿!
尊严?
在饿死和立刻被拖去喂狗面前,那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吗?能换命吗?
在暗卫极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在暴君萧彻那仿佛在审视什么奇特实验对象的冰冷、漠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的注视下,林晚晚遵从了生命最原始的本能——
她猛地往前一扑!
动作迅猛得如同饿了三天的野狗扑向肉骨头!
以一种完全抛弃了人类形象、也顾不得什么跪姿礼仪的姿态,整个上半身都扑在了冰冷的雪地上!脏污的雪泥瞬间沾满了她的前襟和袖口。
她甚至顾不上拍掉点心上的尘土雪沫,也顾不得什么烫不烫,更顾不得脏不脏,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
“嗷呜!”
一口!
就将那块半个掌心大小、沾满污渍的梅花糕,囫囵个儿、结结实实地塞进了嘴里!
动作之快,之凶猛,之不顾一切,让训练有素、见惯生死的暗卫都差点没绷住面具下的表情!
这吃相…饿死鬼投胎也不过如此了!
“唔…嗯嗯…!”
点心入口,冰凉,带着雪水的冷冽和泥土的微腥。
但紧接着,那清雅冷冽的梅花香混合着顶级牛乳的醇厚丝滑、蜜糖的甘美粘稠瞬间在冰冷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即使沾了污秽,那极致美妙的口感,那救命的、实实在在的甜味,如同甘霖浇灌在龟裂的大地上,让她幸福得灵魂都在颤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飙出!
【好吃!太好吃了!神仙点心!呜呜呜…暴君大大!您真是个大好人!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内心在疯狂呐喊,嘴巴却在拼命咀嚼,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疯狂囤积过冬粮的仓鼠。脸上还挂着泪痕、鼻涕、雪水泥泞,表情却是一种劫后余生加上极致满足的…扭曲?
混合着对暴君“恩赐”的感激涕零?
暖亭内,萧彻:“……”
他看着阶下那个毫无形象可言、像只护食野兽般狼吞虎咽、仿佛真的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的小丫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名为“荒谬”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向来冷硬如冰的心防。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也太…挑战他认知的下限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觉得杀她掉价的念头,是不是…下结论太早了?
这玩意儿活着,好像更能时时刻刻挑战他的忍耐力?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用力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那股熟悉的、如同钝器敲击般的烦闷痛楚似乎因为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而加重了几分。
再看一眼那个还在努力往下咽、因为点心太干而噎得直翻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的“噪音源+视觉污染源”,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浓郁的嫌弃感油然而生。
“滚。”
冰冷的声音如同赦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嫌弃?
极其浓郁、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晚晚如蒙大赦!
那块点心已经囫囵咽了下去,虽然噎得她喉咙发痛,翻了好几个白眼才顺下去,但小命暂时保住了!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谢陛下!谢陛下不杀之恩!陛下洪福齐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也顾不上什么宫廷礼仪了,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雪地上爬起来,沾满雪泥的双手胡乱在衣服上蹭了蹭,转身就想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逃离这个恐怖又荒谬的地方。
“站住。”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有效的定身咒语,再次响起。
林晚晚狂奔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一只脚还悬在半空。
后背瞬间被新涌出的冷汗浸透,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难道…暴君后悔了?
觉得还是喂狗比较解气?
还是觉得我吃相太难看污了他的眼要灭口?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
萧彻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进林晚晚的耳朵里,
“诛九族。”
林晚晚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身,扑通又跪下,指天发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放心!奴婢今天就是饿晕了做了个噩梦!梦游到梅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更没吃过什么神仙点心!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的嘴比蚌壳还紧!打死也不说!不,打不死更不说!”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表忠心。
【九族?我九族在云栖老家估计都凉透了…不过“诛九族”这三个字听起来还是好可怕!吓死宝宝了!】
萧彻似乎已经懒得再看她这副蠢样,也懒得再听她废话,疲惫地、带着浓浓厌倦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示意她立刻、马上、赶紧消失。
林晚晚这次是真跑了!
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朝着远离这片梅林的方向亡命狂奔!
单薄的身影在暮色沉沉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渺小狼狈,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活像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直到跑出老远,绕过几道高高的宫墙,再也看不到那片象征着死亡与奇遇的梅林,她才敢停下来,扶着冰冷粗糙的宫墙,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无比真实地感受到——活着!
【活…活下来了!我真的活下来了!】
【暴君大大…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嗜杀成性?至少…他嫌我吵?嫌我蠢?嫌我吃相难看?】
【那块梅花糕…真好吃啊…就是有点凉,还沾了雪和泥…味道有点怪怪的…但真是救命粮啊…】
【冷秋苑…张嬷嬷…李公公王公公…我林晚晚又杀回来了!暴君的狗粮没吃成,你们等着吃老娘的…呃,等着瞧吧!此仇不报非女子!】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之前被欺凌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冻得通红、沾满雪水泥泞、甚至还残留着点心碎屑和泥土的手,又摸了摸自己依旧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一个劫后余生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但这疼痛也让她更加清醒。
地狱开局?
开局差点喂狗?
没关系!
她林晚晚,凭借顽强的生命力和对美食的执着,成功在铁血暴君萧彻手下,苟住了这穿越而来的第一回合!虽然过程极其狼狈丢人,但结果…是活着的!
冷秋苑的妖魔鬼怪们,洗干净脖子…哦不,准备好迎接你们“钮祜禄·晚晚”的回归了吗?
这深宫的日子,看来不会无聊了。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梅林的方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点心清冷的甜香和暴君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林晚晚挺直了的脊背,带着一身狼狈和一颗劫后余生、开始活泛起来的心,朝着冷秋苑那破败阴暗的角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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