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晚晚是被冻醒的。

那点可怜巴巴的炭火,在破屋彻骨的寒意面前,如同萤火之于黑夜,挣扎了不到半夜就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撮冰冷的灰烬。她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薄被里,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窗外,惨白的晨光透过糊着破洞油纸的窗棂渗进来,映照着屋内飞舞的细小冰晶——那是她呼出的气息在瞬间凝结成的霜华。

“嘶……”她艰难地吸了口冷气,肺部像被砂纸磨过。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在她空荡荡的胃袋里疯狂咆哮、抓挠。昨天那两个硬得能当暗器的杂粮馒头,经过一夜的消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更深的空虚和灼烧感。

【活是活过来了,可这跟死了的区别,大概就是还能感觉到冷和饿吧?】

她苦中作乐地想,费力地从那堆勉强能称为“被褥”的破布里坐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脸颊的肿痛似乎消了一些,但依旧火辣辣地提醒着昨日的惊心动魄。胳膊和膝盖的擦伤在冰冷的空气里也隐隐作痛。

【暴君大大啊暴君大大,您老人家金口一开是饶了我小命,可没饶过我的胃和体温啊!】

她腹诽着,裹紧了那件补丁摞补丁、袖口还挂着可疑点心油渍的破棉袄,下床的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屋门,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风立刻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狐假虎威的余荫是有限的!张嬷嬷那老妖婆,现在指不定在屋里怎么琢磨着戳穿我呢!还有那两个死太监,昨天是被吓住了,等回过味来,肯定加倍找补回来!】

危机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她昨天的“壮举”虽然暂时唬住了他们,但就像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随时可能崩塌。一旦他们发现所谓的“圣眷”只是她扯的虎皮,后果不堪设想。

【打铁还需自身硬!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暴君…嗯,还是靠自己最靠谱!】

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再次占了上风。她狠狠地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一个清晰而迫切的念头在饿得发昏的脑子里炸开:

【食物!必须搞到真正的、能填饱肚子、最好还能有点热乎气的食物!光靠那两个喇嗓子的破馒头,迟早饿死!】

目标明确:御膳房! 或者,退而求其次,找到任何能弄到食材的地方!

借着“暴君赏赐”的余威尚存,张嬷嬷虽然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却也没敢直接阻拦。春喜和冬福更是像见了瘟神,远远地就绕道走。

这给了林晚晚在冷秋苑附近“溜达”的宝贵空间。

冷秋苑,名副其实,位于大雍皇宫最偏僻、最荒凉的西北角。

高耸的宫墙在这里也显得斑驳颓败,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无人清理的积雪。几株枯死的槐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桠,如同向天索命的鬼爪。

除了张嬷嬷那间小屋偶尔飘出点劣质炭火的烟味,整个区域死寂得可怕,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

林晚晚像一只在巨大迷宫边缘谨慎探路的小老鼠,瘦小的身影在积雪覆盖、错综复杂的狭窄宫道和小巷里快速穿梭。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眼睛像雷达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哪里有守卫?

哪里可能通向人多的区域?

哪里有水源?

哪里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宝藏”?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冻得她鼻尖通红,耳朵麻木。她不停地搓着手,哈着气,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破旧的棉鞋很快被雪水浸透,双脚冰凉刺骨,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锥上。

【这鬼地方…真是人待的?暴君把我扔这儿,跟直接判死刑缓期执行有啥区别?】

她心里骂骂咧咧,脚步却不敢停。

不知转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冻僵、成为这雪地里一尊新的冰雕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御膳房的李公公都催三遍了!今儿个陛下那边要得急,这筐冬笋必须赶在午膳前送到!”

“催命似的…这大雪天路滑,摔一跤你赔啊?”

“少废话!听说陛下早膳都没用几口,午膳要是再不合意,咱们都得吃挂落!总管大人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唉,咱这种粗使的,也就闻闻御膳房的香气解解馋的命了…快走吧!”

御膳房!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点燃了林晚晚眼中几乎熄灭的光!她心脏狂跳起来,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在那边!声音来源的方向!】

她精神一振,饥饿和寒冷仿佛都暂时退却了。她像影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地尾随了一段距离。那几个穿着靛蓝色粗布棉袄、肩上扛着扁担挑着沉重竹筐的小太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缀着个不起眼的小尾巴。

越往前走,宫道似乎宽阔整洁了一些,积雪也被清扫过。穿着各色宫装、步履匆匆的宫女太监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中,隐约开始飘荡起一种复杂而诱人的混合香气——是油脂的焦香、炖肉的醇厚、面点的甜香…虽然极其稀薄,但对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林晚晚来说,这无异于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强烈地刺激着她的嗅觉神经,口水疯狂分泌。

【香…好香…是肉!是热汤!是刚出锅的点心!】

她贪婪地吸着鼻子,肚子里的“咕噜”声更响了,仿佛在应和着远处的召唤。

然而,希望的火苗很快被现实浇灭。

前方路口出现了身着铁甲、手持长戟的侍卫。他们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通往更核心区域的道路上,巡查的太监和管事嬷嬷的身影也频繁起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面孔。

林晚晚猛地刹住脚步,躲在一处宫墙的拐角阴影里,心脏怦怦直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灰扑扑、破破烂烂、与其他宫人截然不同的贡女服饰,再摸了摸自己冻得通红、还带着明显掌印的脸颊。

【硬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怕不是还没靠近御膳房百丈之内,就被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给叉起来,直接送去暴君面前‘喂狗’了!昨天刚捡回来的小命,不能这么糟蹋!】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御膳房那诱人的香气仿佛化作了嘲弄的钩子,勾起了她更深的饥饿和无力感。

她沮丧地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被抽走。

【难道…真的只能回去啃那喇嗓子的硬馒头?等着张嬷嬷缓过神来收拾我?】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不远处。几个同样穿着粗使太监服饰的人,正在清理一条沿着宫墙根流淌、此刻已完全结冰的小水沟。

他们用简陋的铁钎和木棍费力地凿开厚厚的冰层,清理着下面的淤泥和枯枝败叶,冻得脸色发青,动作僵硬。

林晚晚的视线原本是空洞而麻木的。然而,就在那些被翻开的、带着冰碴和污泥的沟边泥土里,一抹极其顽强、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的绿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眼帘!

那绿色并不鲜亮,甚至带着点灰扑扑的坚韧,但在一片萧瑟的枯黄和惨白中,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那是……】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屏住呼吸,生怕那只是自己饿昏头产生的幻觉。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匍匐着,借着残雪的掩护,向那个方向挪动了几步,以便看得更清楚。

叶片呈羽状分裂,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肥厚而略有绒毛,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生长,簇拥在一起,像一朵朵小小的、倔强的绿色莲花……

荠菜!真的是荠菜!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作为曾经的资深社畜兼业余美食狂热爱好者,她对这种春天里最常见也最鲜美的野菜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凉拌、做馅儿、煮汤…那股独特的清香,是刻在DNA里的味道!

【我的老天爷!暴君大大在上!您终于开眼了!还是说这冷宫的风水宝地连野菜都格外顽强?!】

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眼眶都有些发热。

在这深宫禁苑、数九寒天,这不起眼的几丛荠菜,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这是生命!是希望!是能让她活下去的实实在在的“粮食”!

她强压下狂喜,像最耐心的猎人,缩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等着那几个清理水沟的小太监完工。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那几人似乎完成了任务,扛着工具,哆哆嗦嗦地离开了。

几乎是他们背影消失的瞬间,林晚晚像一只矫捷的狸猫,“嗖”地一下蹿了过去!她跪在冰冷的沟边,顾不上泥泞弄脏本就破烂的裤子,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将那几丛宝贵的荠菜连根拔起!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和冰晶。

【宝贝!我的宝贝!】

她迅速将它们拢在一起,像捧着稀世珍宝。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又在水沟边缘几处避风的凹陷处,发现了几丛叶片枯黄细长、根部却依旧顽强存活的植物。

【野葱!】

她再次惊喜!虽然蔫黄了,但根部那熟悉的辛香气息骗不了人!这可是提味的绝佳材料!

她毫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其也薅了出来。数量不多,荠菜一小把,野葱几根,但对于此刻的林晚晚来说,这已经是足以让她热泪盈眶的丰收!

她迅速将这点珍贵的“战利品”塞进破棉袄的内襟里,紧紧贴着温热的胸口,仿佛这样能给予它们和自己更多的温暖和力量。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发现,才弓着腰,沿着来时的偏僻小路,飞快地溜回了冷秋苑那扇象征着禁锢的破败木门。

回到冷秋苑,院子里静悄悄的。

张嬷嬷的屋子门窗紧闭,大概还在享受她那点可怜的炭火。林晚晚像做贼一样,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目标明确地直奔最角落那个早已被遗忘的破棚子。

这个棚子,昨天她就留意到了。歪歪斜斜,由几根朽木支撑着,顶上覆盖的茅草大半脱落,露出黑黢黢的椽子。

原本可能是堆放杂物或者给最低等仆役当临时小厨房用的。如今里面堆满了被雪水浸透的烂木头、缺胳膊少腿的破桌椅、以及各种碎裂的瓦罐陶盆,散发着浓重的腐朽和尘土气息。

林晚晚费力地拨开挂在门口的、几乎烂成渔网的破草席,钻了进去。一股陈年积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几声。棚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破顶和缝隙漏下的天光勉强照明。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但她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棚子深处——

那里,靠墙的位置,赫然有一个用土坯垒砌的、半塌的灶台!虽然塌了半边,烟道也堵得严严实实,但主体结构还在。灶台旁边,丢弃着一口豁了口的破铁锅,锅底积着厚厚的黑灰和不知名的污垢,锅沿锈迹斑斑。

【天助我也!!!】

林晚晚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眼泪真的在眼眶里打转了。

【灶台!铁锅!虽然破,但能生火啊!有锅就能煮!我的野菜汤有希望了!】

这一刻,这破败不堪的角落,在她眼中瞬间变成了充满希望的“御膳房分房”!

巨大的喜悦和动力驱使着她,立刻化身成最勤劳的清洁工兼建筑师。她开始奋力清理这个即将成为她“秘密基地”的废墟。

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烂木头被她咬牙拖到一边,堆叠起来——这是宝贵的燃料!

碎裂的瓦罐陶片被小心地清理出去,只留下几片边缘相对锋利的,被她当宝贝似的收好——这是她的“刀”和“碗”!坍塌的土块被尽量堆砌回灶台缺失的部分,虽然摇摇欲坠,但勉强能支撑住那口破铁锅。

清理工作让她出了一身薄汗,却又很快被棚内的寒气带走,冻得她直哆嗦。但她干劲十足,仿佛感觉不到累。终于,灶台区域被清理出了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空间。破铁锅被她拖到角落一个积着半融化雪水的小洼地旁,用雪块和破布使劲地擦洗、刮蹭。铁锈和污垢顽固地附着着,她搓得手指通红生疼,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也只勉强让锅内部看起来不那么触目惊心。

【卫生条件…唉,生存面前,随缘吧!高温消毒,高温消毒…】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接下来,是史诗级的挑战——生火!

对于一个用惯了打火机、燃气灶、甚至电磁炉的现代灵魂,钻木取火这种存在于历史课本和求生节目里的技能,此刻成了横亘在她与热汤之间最大的天堑。

她挑了两根相对干燥的木棍,回忆着模糊的影像资料,模仿着姿势,拼命地搓!搓!搓!

细嫩的手掌心很快被粗糙的木棍磨得通红、破皮,火辣辣地疼。汗水混合着锅灰和泥土,在她脸上糊开,像只狼狈的小花猫。她累得气喘吁吁,手臂酸痛,眼睛死死盯着两根木棍接触的地方,期待着那传说中的青烟和火星。

然而,除了摩擦产生的热量让她手心发烫之外,连一丝烟都没看到!

【淦!小说里都是骗人的!钻木取火根本不可能成功!摩擦力不够!木头不对!手速不行!】

挫败感像冰水浇头。她沮丧地丢开木棍,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委屈得想哭。

【好想念打火机啊!‘咔嚓’一声,温暖的火苗就出来了!好想念火锅…红油翻滚,肉片下锅就熟…呜呜…】

就在绝望的情绪即将淹没她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角落一堆被她清理出来的杂物碎片。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异常锋利、颜色深灰近黑的石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它旁边,还有一块生锈的、形状不规则的铁片。

林晚晚的眼睛猛地一亮!一个尘封的记忆被唤醒——燧石!打火石!

她几乎是扑过去捡起那块石头和铁片。石头入手沉甸甸的,边缘锐利得像刀口。铁片虽然锈蚀,但边缘还算硬朗。

【有救了!】

希望重新燃起!她回忆着纪录片里的动作,一手紧握燧石,一手捏着铁片,用铁片的边缘对着燧石最锋利的棱角,用力地、快速地敲击!

嚓!嚓!嚓!

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破棚里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迸发出几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虽然转瞬即逝,但真真切切!

【火星!有火星!】

林晚晚激动得心脏狂跳。她赶紧把之前准备好的、最容易引燃的枯草绒和细碎的干树皮屑拢成一团,凑到燧石下方。

嚓!嚓!嚓!她更加用力、更加快速地敲击!火星如同微小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地溅落在干燥的引火物上。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轻柔地对着那堆引火物吹气。一下,两下…微弱的火星在气流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别灭!求你了!别灭!】

她在心中疯狂祈祷。

终于,在她持续的、充满希冀的吹拂下,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烟雾,从枯草绒中袅袅升起!紧接着,一个比针尖还小的、橙红色的小光点猛地亮起!

着了!

一点微弱的火苗,如同新生的婴儿般,颤颤巍巍地在枯草绒中诞生了!

【着了!着了!哈哈!着了!我成功了!】

林晚晚差点喜极而泣,强忍着欢呼的冲动,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她强自镇定,像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更加轻柔地吹着气,同时将准备好的、更细小的枯枝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加在那簇微弱的火苗上。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顽强地向上攀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芒渐渐稳定、明亮起来,终于照亮了她沾满灰尘和汗水、却洋溢着巨大喜悦的脸庞。

【成了!火!我的火!】

这一刻,这簇小小的火焰,在她眼中比任何珍宝都要璀璨!它带来的不仅是光亮,更是生存的希望和温暖的未来!

破铁锅被郑重其事地架在了那半塌灶台的火口上。

林晚晚小心翼翼地从棚外捧回干净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放入锅中。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发出滋滋的声响,锅中的雪慢慢融化、汇聚,变成了清澈的雪水。

她这才从怀中取出那点珍贵的“宝藏”——一小把沾着泥土和冰晶的荠菜,几根枯黄的野葱。她再次挪到雪水洼旁,极其仔细、极其珍惜地清洗着。

冰冷刺骨的雪水冻得她手指几乎失去知觉,通红发麻,但她毫不在意,一丝不苟地搓掉每一粒泥沙,摘掉枯黄的叶片。那抹洗净后的鲜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动人。

没有刀?

没关系!

她捡起之前选好的那块边缘最锋利的碎瓦片,在旁边的石头上又磨了几下,权当菜刀。虽然笨拙,但足够用了。她将洗净的荠菜和野葱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用瓦片小心地切碎。

绿色的汁液渗出,混合着野葱特有的辛香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虽然极其清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锅里的雪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将切碎的荠菜和野葱,一点不剩地投入了滚沸的清水中!

滋啦——

翠绿的荠菜叶在沸水中瞬间变得柔软、舒展,颜色也愈发鲜亮。野葱的辛香被热气激发出来,与荠菜那股独特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清香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一股朴素却无比真实、无比诱人的食物气息,开始在这个破败的、冰冷的角落里升腾、弥漫!

林晚晚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一根破树枝当搅拌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绿色。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写满期待的脸庞,驱散了几分棚内的寒意。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在此刻的她听来,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

【香…真香啊…】

她贪婪地吸着鼻子,仿佛要将这香气全部吸入肺腑。

【是草的味道?是土的味道?不!是活着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胃袋里的饥饿感因为这香气的刺激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她感觉自己的肠胃都在跟着锅里的汤汁一起“咕噜咕噜”地合唱。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力的考验。她一边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的野菜汤,一边竖起耳朵,像最警觉的兔子,捕捉着棚子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张嬷嬷尖利的嗓音?两个太监的脚步声?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这来之不易的“盛宴”化为泡影。

终于,锅里的荠菜叶变得完全柔软、深绿,野葱也失去了原本的硬挺,汤汁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带着绿意的清亮。

热气蒸腾,带着野菜的清香扑面而来。

可以了!

林晚晚再也按捺不住。她小心翼翼地用那块当“刀”的瓦片(边缘相对厚实干净的部分),当作临时的勺子,颤巍巍地从滚烫的锅里舀起一勺清澈的、飘着点点绿意的热汤。汤勺边缘还挂着几片煮软的荠菜叶。

她迫不及待地将瓦片凑到嘴边,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瓦片灼烧着她的手指,她也顾不上了。鼓起腮帮子,用力地、急促地吹着气。袅袅白雾带着诱人的香气升腾。

感觉温度稍稍降下一点,她立刻将瓦片边缘凑近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口!

“唔……!”

滚烫的、带着野菜清香的液体瞬间涌入干渴的口腔,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瞬间涌向冰冷的四肢百骸!虽然寡淡无盐,只有植物最原始的、带着一丝微苦回甘和野葱辛香的味道,但对于一个啃了数天冰冷硬馒头、濒临饿死边缘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琼浆玉液!是灵魂的救赎!是生命重新被点燃的火焰!

【烫!好烫!】

舌尖被烫得发麻,但随之而来的,是驱散严寒的暖意和食物带来的、无比真实的满足感!她感动得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什么形象?什么矜持?统统见鬼去吧!

她顾不上瓦片粗糙的边缘可能划伤嘴唇,也顾不上汤汁依旧滚烫,就着那口破锅,像一只饿极了的小兽,呼呼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却极其快速地啜饮起来。滚烫的汤汁温暖了她的食道,熨帖了她冰凉的胃袋,一股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暖流从身体最深处扩散开来,连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趾都似乎开始回暖。

【好吃!太好吃了!呜呜呜…】

她一边喝,一边几乎要落下泪来。

【荠菜!野葱!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

虽然汤里没有一滴油,没有一粒盐,但这碗纯粹由雪水、野菜和求生意志熬煮的清汤,在她口中却胜过了世间任何珍馐美味。

【这是希望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是我林晚晚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顿饭!】

她沉浸在巨大的感动和征服饥饿的满足感中,一小口一小口,无比珍惜地喝着汤,嚼着那软嫩的荠菜叶,感受着野葱的微辛在舌尖跳跃。棚子里只有她吸溜汤汁的声音、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外面呜咽的风声。

【御膳房!】

一个更远大的目标在她心中熊熊燃起。

【等着!总有一天,我林晚晚要征服你!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食!我要吃热腾腾的肉包子!软乎乎的白米饭!香喷喷的红烧肉!】

她一边喝着寡淡的野菜汤,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着满汉全席的盛景,仿佛这样就能增添几分滋味。

然而,她太过投入,太过忘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新鲜野菜的清香、柴火燃烧的烟火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由饥饿和满足感催生出的独特气息,正顺着破棚子的缝隙、随着棚内蒸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飘散出去,融入了冷秋苑凛冽的寒风里…

就在她捧着瓦片,准备舀起锅里最后一点带着碎叶的汤底时——

破棚子那摇摇欲坠、仅靠一张破草席勉强遮挡的门口,光线毫无征兆地一暗。

一个颀长的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林晚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滑稽地挂着一片没来得及咽下的翠绿荠菜叶,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红一道,活脱脱一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惊愕、恐慌、被抓包的窘迫,所有情绪在她瞪大的眼睛里交织。

逆着门外清冷的天光,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穿着一件质料上乘、剪裁合体的月白色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银狐裘披风,领口处一圈蓬松柔软的银狐毛,衬得他肤色如玉。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束着,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温润。他的面容极其俊秀,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气质清雅脱俗,宛如谪仙临世。

然而,此刻这位“谪仙”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浓浓的好奇。他的鼻翼正微微翕动,显然是被棚子里这股奇特的、与冷宫萧瑟氛围格格不入的烟火气息所吸引。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灶膛里跳跃的火焰上,然后是那口冒着袅袅热气的、豁了口的破铁锅,最后,才落定在锅边那个捧着瓦片、满脸惊惶、嘴角挂菜叶、形象全无的小丫头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寒风卷着雪沫从门口灌入,吹动着男子月白的衣袍下摆和银狐裘的绒毛,也吹得林晚晚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林晚晚:“!!!”

【卧槽槽槽槽!!!这人谁?!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声音的吗?!完了完了完了!我的秘密基地!我的野菜汤!全暴露了!他会不会去告密?张嬷嬷知道了我就死定了!暴君知道了…我可能真的要被喂狗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握着瓦片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温润男子:“……”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迹的小宫女,在皇宫最荒僻角落的破棚子里,守着一点微弱的火,用一口破锅煮着……似乎是某种野草?还吃得如此…忘我投入?那眼神,那姿态,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这场景的怪异和反差,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温润男子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头,清越的声音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潺潺流淌,带着温和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打破了棚内凝固的空气:

“这位…姑娘?”

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晚身上明显不合规制的破旧单衣,斟酌了一下称呼,“你煮的这是…何物?味道…甚是独特。”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口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破铁锅里,里面翻滚着几片残存的绿叶,汤汁清可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