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叶,在冷秋苑光秃秃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座前朝失宠妃嫔的居所,如今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间弥漫着腐朽与萧索的气息。唯一的“活气”,来自角落一个用几块破木板和烂草席勉强搭成的窝棚。
林晚晚捧着豁口的破铁锅,嘴角挂着翠绿的荠菜叶,脸上黑灰交错,像个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小花猫。她保持着“吸溜”的姿势,僵硬地抬头,对上了门口那位月白锦袍、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那双温润如玉,此刻却写满兴味的眸子。
【卧槽槽槽!!!】
大脑瞬间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警报!
【完犊子!被抓现行了!偷吃被抓包了!】
【这人谁啊?!穿得这么人模狗样……不,光鲜亮丽,贵气逼人!肯定不是冷秋苑的人!张嬷嬷那个老虔婆都穿不起这种料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的!看到多少?看到我生火?看到我煮这些“草”?完了完了完了……私自动火,偷挖宫苑“花草”煮食,这罪名够张嬷嬷把我剥层皮了!】
【他刚才说什么?好像说了句……味道独特?是夸还是讽刺?那眼神好奇怪啊……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
【不对!最要命的是——这是后宫啊!活生生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年轻男人!这到底是什么剧情展开?!暴君派来试探我的?还是哪个皇亲国戚走错了路?】
温子瑜确实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他奉旨去给一位住在附近宫苑的老太妃请平安脉,因不喜走寻常宫道,便抄了这条偏僻小径。一股奇特的、混合着草木清气和烟火味的香气将他引到了这里。他本以为是什么宫人在熬煮草药,却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野性”的场景。
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小宫女,蹲在四面漏风的破棚子里,守着一口豁了边的破锅,锅里煮着几片不知名的绿叶。她脸上的表情,从全然的放松享受,到骤然撞见他的惊恐呆滞,再到此刻混合着心虚、慌乱和巨大问号的复杂,堪称瞬息万变。尤其是嘴角那片随着她僵硬动作微微颤动的翠绿叶子,配上那双瞪得溜圆、在煤灰脸上显得格外晶亮的眼睛,活脱脱一只受惊过度、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野猫。
这画面,冲击力十足。
温子瑜眼底最初的惊讶,迅速被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新奇的兴味所取代。他非但没有因这“不成体统”、“污秽不堪”的场景而露出半分鄙夷或呵斥,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学者,微微向前倾身一步,更加清晰地嗅了嗅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勾动他味蕾和好奇心的清香。这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微辛的野性,与御膳房那些精雕细琢、浓油赤酱的珍馐截然不同。
“姑娘莫怕,” 他的声音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穿透了林晚晚的惊慌。嘴角噙着一丝清浅的、真诚的笑意,目光坦荡地落在林晚晚和她那锅“杰作”上,没有丝毫轻视,“在下温子瑜,是太医院的太医。路过此处,被这……独特的香气吸引而来,并非有意惊扰。” 他简单明了地表明身份和来意,解除了林晚晚关于“后宫男人”的最大恐慌。
【太……太医?!】
林晚晚的脑子更懵了,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呃……太医的话……身份在后宫存在的嫌疑倒是合理了……】
【可是太医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鬼都不来的冷秋苑来?还被我这锅清水煮野菜的味儿勾来了?我这汤……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温子瑜……名字倒是挺好听,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温润公子……面相看着也不像坏人?至少比张嬷嬷那张刻薄老脸顺眼多了……】
【等等!太医?!太医院?!那岂不是……能搞到药?或者……认识御膳房的人?!能弄到盐?!】
求生的本能和对“盐”的极度渴望,瞬间压倒了慌乱。林晚晚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想把锅放下,动作幅度太大,溅出几滴滚烫的汤水,烫得她“嘶”了一声。她赶紧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试图擦掉灰迹,结果越抹越匀,整张小脸彻底成了花猫,只留下眼白和牙齿是亮的。这滑稽的一幕,成功让对面气质清雅的温太医,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林晚晚想起身行礼,奈何蹲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刚一用力,一股强烈的酸麻感直冲大脑,让她“哎哟”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
温子瑜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伸手欲扶。但林晚晚反应也不慢,求生欲让她猛地伸手扒住了旁边摇摇欲坠的灶台边缘,指甲都抠进了腐朽的木缝里,险险稳住了身形,没真的扑进太医怀里。
“温…温太医安好!”
林晚晚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狂跳,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恭敬、最无害的笑容。可惜配上她那张花猫脸、乱糟糟的头发和惊魂甫定的眼神,效果只剩下十足的滑稽。她声音带着点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合理,“奴婢…奴婢叫林晚晚,是…是云栖来的…呃…贡女。”
她指了指还在咕嘟冒泡的破锅,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心虚,“奴婢…奴婢就是……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看墙角背阴处长了些野菜…瞧着能吃,就…就捡了点柴火,煮了点汤垫垫肚子……真的就是一点点,没敢多挖!”
她着重强调了“一点点”和“饿得受不住”,试图博取同情。
温子瑜的目光顺着她细瘦的手指,落回到那口豁了边的破铁锅上。锅里的“汤”清澈见底,除了几片煮得蔫软的绿色叶子和几根同样软趴趴的白色细根,再无他物。这简陋到极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食物,与他日常所见珍馐天差地别。他眼底的好奇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浓了。他竟不顾这棚内的脏乱逼仄,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来,与林晚晚几乎平视,目光专注地审视着锅里那些“草”:
“野菜?姑娘是说……这些……草?”
他的语气带着纯粹的求知欲,而非质疑,“此物……当真能食?”
他修长的手指虚点了一下锅里漂浮的荠菜叶。
【草?!】
林晚晚内心瞬间咆哮起来!
【不识货啊!这是荠菜!野菜之王!营养丰富味道鲜美!搁我们那儿春天都抢着挖!还有这个,是野葱!提味增香的好东西!暴殄天物啊太医大人!】
虽然内心弹幕刷屏,吐槽能量爆棚,但面上她可不敢造次。她立刻摆出一副“我绝对诚实可靠”的纯良表情,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
“能能能!当然能!温太医您别看它长得不起眼,煮汤可香了!还…还顶饿!”
为了增强说服力,证明自己不是胡闹,她再次拿起那块沾着锅灰、边缘甚至有些锋利的破瓦片,小心翼翼地从锅里舀起一点点清汤,鼓起巨大的勇气,递到温子瑜面前——当然,是停留在闻得到却碰不到的距离。
“您…您闻闻?真的很香!奴婢不敢骗您!”
她紧张地盯着温子瑜的表情,生怕他露出嫌弃或者被冒犯的神色。
温子瑜的目光在那块堪称“凶器”的破瓦片上停留了一瞬,又对上林晚晚那双充满“真诚”期待的眸子。
他教养极好,自然不会去接那实在不卫生的瓦片,嘴角却再次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然而,作为一名醉心医道、深谙药食同源之理,并且……确实兼带那么一点点、一点点隐藏吃货属性的太医,他对未知的、尤其是能入口的、还能散发出如此奇特香气的“野草”,有着近乎本能的好奇与探究欲。
他没有言语,而是从容地、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从自己宽大的、看似寻常的月白锦袍袖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光洁、毫无瑕疵的白玉小碗,和一双同样材质、打磨得极其精细的玉箸!
林晚晚:“!!!”
【卧槽!哆啦A梦的口袋吗?!太医出门都随身带这么讲究的餐具?!这碗……这玉色……这质感……一看就贵得要死!要是摔了我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啊!】
林晚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内心疯狂刷屏。
温子瑜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她眼里的震惊,动作行云流水。他用玉箸小心翼翼地从锅里夹起一小片煮得最为软烂的荠菜叶,又极其精准地用玉箸引导着,舀了浅浅一勺清汤,稳稳地倒入那白玉小碗中。碧绿柔软的菜叶,衬着温润莹白的玉璧,在这破棚子里,竟诡异地显出一种奇异的、反差强烈的……雅致?
他抬眼,正好对上林晚晚那双写满了“快尝尝!真的好吃!”的小鹿般鼓励的眼神。
温子瑜端起小碗,并未立刻入口,而是先凑到鼻尖,闭上眼,深深地、仔细地嗅闻。他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调动所有的感官,分辨着这缕缕升腾的、带着烟火气的草木清香。那神情专注而专业,仿佛在品鉴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
林晚晚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攥着破棉袄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完了完了……他皱眉了!虽然皱眉的样子也好看,但是……他是不是觉得太难闻了?】
【寡淡无味的东西,他这种吃惯御膳的贵人肯定觉得像刷锅水……完了完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戏弄他?会不会翻脸?张嬷嬷要是知道我得罪了太医……】
就在林晚晚内心戏演到被张嬷嬷拖出去喂狗时,温子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没有看林晚晚,而是姿态依旧优雅地将那浅浅一勺汤,送入了口中。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破棚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温子瑜闭着眼,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细细品味。
一秒……两秒……三秒……
林晚晚感觉这三秒比三年还长:
【拧眉三秒钟了!虽然还是帅得惨绝人寰,但是……大哥您给个痛快话啊!是好是坏?是毒药还是刷锅水?】
温子瑜的舌尖感受着那清汤的滋味。
初入口,是纯粹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清泉感,那是冬日里顽强生长的植物所蕴含的生机。紧接着,一股极淡、却极其清晰的微辛在舌尖悄然绽放,不同于葱蒜的刺激,它更柔和,带着点野性的芬芳,奇异地撩拨着沉睡的味蕾,瞬间勾起了食欲。汤水滑过喉咙,留下一股熨帖的暖意,缓缓蔓延至冰冷的胃腹。虽然确实寡淡无盐,缺乏油脂的醇厚,但这份源于大地、源于食材本身最本真的天然滋味,在这充斥着香料、珍馐和权力倾轧的深宫之中,竟显得格外纯粹、干净,甚至……珍贵?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极其明亮的惊喜光芒!他看向林晚晚的目光,充满了强烈的惊奇和毫不作伪的赞赏:
“妙!妙啊!”
林晚晚:“???”
【妙?妙啥?这太医……味觉没问题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该不会是个尝遍山珍海味,结果把舌头吃坏了的……大傻子吧?】
林晚晚狐疑地打量着温子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林姑娘,” 被林晚晚内心盖章为“大傻子”的温太医,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激动,看向那锅野菜汤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味稀世奇珍!“此物看似平凡无奇,甚至状如杂草,然其味清而不寡!入口如饮山泉,凛冽甘冽,蕴含寒冬草木之精气!其后一丝微辛,柔和而不燥烈,大有开胃醒脾、引动食欲之效!汤水入腹,暖意融融,熨帖中焦,竟有涤荡浊气、生发脾胃之气机的作用!虽无盐无油,却胜在天然本真,返璞归真!此乃……大道至简之味!” 他越说越兴奋,俨然将这锅野菜汤拔高到了医道哲理的高度。
林晚晚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微张,花猫脸上满是呆滞:
【返璞归真?涤荡浊气?生发脾胃?大道至简?】
她内心的小人疯狂挠头,
【我就用冷水煮了点荠菜和野葱啊大哥!您这彩虹屁吹得……我自己都快信了!这太医怕不是个隐藏的哲学家兼美食评论家吧?】
内心吐槽如潮水般涌过,但林晚晚脸上的反应却快得惊人!她立刻堆起一个无比感动、仿佛遇到毕生知己般的灿烂笑容,用力点头:
“温太医您真是慧眼识珠…呃,识草!一语中的!奴婢也觉得它特别好!就是……就是……”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羞涩和遗憾,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就是没盐,味道淡了点…要是能有一点点盐,肯定更好喝……” 她趁机提出了那个魂牵梦萦、卑微又强烈的诉求,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
温子瑜看着她那毫不作伪的“感动”和提到盐时亮起的眸光,莞尔一笑。
他再次将手探入那神奇的袖袋,摸索片刻,掏出了一个更小的、同样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玲珑剔透的精致小瓶。他拔开同样玉质的塞子,在林晚晚充满渴望的注视下,手腕极其稳定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吝啬,往那口豁了边的破铁锅里……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抖落了……大概十几粒比芝麻还小的、晶莹剔透、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光的白色颗粒?
林晚晚:【……】
她感觉自己的嘴角又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这袖子……绝对是空间法器吧?!还有这盐……太医大人,您这盐……是论粒算的?够塞牙缝吗?够沾湿舌头吗?】
“此乃御贡井盐,”
温子瑜仿佛没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无语,温声解释道,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性平味咸,入肾经,走血分。调味只需少许,即可激发百味,调和阴阳,过多则损脾胃,伤津液。”
他解释完药理,才示意林晚晚,“姑娘不妨再尝尝?看是否有所不同。”
【道理我都懂……可是……真的好少啊!】
林晚晚内心哀嚎,但还是乖乖地拿起那块“凶器”破瓦片,伸进锅里,认命地搅合了几下,让那珍贵的十几粒盐尽可能地融化。
然后,她舀起一勺汤,带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
下一瞬,林晚晚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地震!
“嗯!!!”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被电流击中!
“嚯——!!!”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了大拇指,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疯狂点头!
奇迹发生了!
仅仅加了那微不足道的十几粒盐!整锅汤的味道仿佛被施了仙法,瞬间升华!荠菜那股属于大地的清甜甘冽被完美地激发、放大,变得更加清晰动人!野葱那原本若有似无的微辛,在咸味的衬托下,变得柔和适口,不仅没有抢味,反而画龙点睛般地提升了整体的鲜香层次!从“勉强能入口”的生存食物,直接跃升为直击灵魂的“人间至味”!
【我的老天爷!盐!果然是百味之王!化腐朽为神奇啊!一点点!就一点点!味道翻天覆地!】
林晚晚感动得热泪盈眶,看向温子瑜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拜和感激,仿佛在看一位点石成金的神仙:“温太医!您太神了!加了盐果然好吃一百倍!不!一千倍!一万倍!”
她的赞美发自肺腑,激动得语无伦次。
温子瑜看着林晚晚那毫不作伪、纯粹为食物美味而欣喜若狂、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她因一口加盐的汤而焕发出的惊人活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也掠过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丫头,虽然处境狼狈不堪,行为举止更是……不拘小节到惊世骇俗,但这份对食物最本真的热爱和因简单满足而绽放的光彩,在这深宫之中,倒显得格外纯粹和……难得。
“姑娘喜欢便好。” 他温和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只是,温某心中仍有不解。姑娘如何识得此物可食?据在下所知,宫中之人,纵是洒扫宫女,也多不识这些生于野地、形貌不显之物。” 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林晚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云栖贡女旧衣,意思不言而喻: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看起来年纪尚小的亡国贡女,怎会有如此“野外求生”的本事?这不合常理。
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身份拷问!我就知道!】
她脑子飞速运转,CPU几乎要烧干。
云栖国!万能的挡箭牌!她立刻低下头,努力调动起所有的“演技”,营造出一种“家道中落、幼年困苦、忆苦思甜”的悲情氛围,声音也刻意放低,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怀念:
“回太医,”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强忍酸楚,“奴婢…奴婢在云栖老家时,家中……贫寒,又地处偏僻山野,土地贫瘠,收成常常不够果腹……小时候,青黄不接的时候,常跟着阿娘去田间地头、山脚河边挖野菜充饥……挖得多了,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哪些好吃,也就……慢慢认得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目光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这荠菜和野葱,是春天最多也最好吃的,没想到……没想到这大雍皇宫角落的背阴处,冬天里……竟也能找到几棵顽强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心虚,也带着点真实的伤感——为那再也回不去的故土和亲人。
温子瑜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她红肿未消、还带着淡淡指印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上那件单薄得几乎无法御寒的破旧棉袄。
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涌上不易察觉的怜悯。
看来是个身世飘零、小小年纪便历经坎坷、挣扎求生的孩子。在这吃人的深宫,尤其是冷秋苑这种地方,她所经历的打压和饥寒,恐怕远超他的想象。这份能在绝境中自寻生路、利用有限资源活下去的顽强和机敏,反而让他多了一丝好感。
“原来如此。”
他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那丝怜悯很快被更深的好奇取代。他饶有兴致地环顾了一下这个四面透风、摇摇欲坠、堪称“灾难现场”的棚子,目光落在那个简陋得令人心酸的砖头灶台上,“姑娘这‘庖厨’之地,倒是……别具匠心。”
他的评价相当委婉,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
林晚晚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让太医见笑了……实在是……没地方,也没东西……奴婢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窘迫地绞着衣角。
【你以为我不想有个正经厨房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呃,无草之锅!】
她在心底无力地呐喊。
温子瑜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破败漏风的棚子,落在林晚晚那双冻得通红、指节都有些肿胀的手上,沉吟片刻,语气变得更为务实:
“姑娘这荠菜汤虽好,然食材终究太过单一,久食必致体虚。且此地生火,” 他指了指那堆在风口摇曳的柴火,“烟熏火燎,既易招风寒,更易引人注意,若被有心人窥见,恐生祸端,非长久之计。”
他点出了最实际的安全和健康隐患。
林晚晚眼睛骤然一亮!
【有门!大腿要主动帮忙了?!】
她立刻打蛇随棍上,装出一副被戳中痛处、可怜兮兮又充满渴望的样子,像只饿极了的小兽:“太医说的是!句句在理!奴婢…奴婢也知道这样不好,危险,还……还吃不饱……”
她摸了摸肚子,眼神无比真挚,“可是…可是御膳房那边,奴婢身份低微,根本进不去,连靠近都不敢……也没地方,没门路弄到别的吃的……只能……只能偶尔趁没人注意,偷偷挖点墙角的野菜,煮点汤解解馋,吊着命……”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温子瑜的表情,重点强调“身份低微”、“没门路”、“吊着命”。
温子瑜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我想吃肉!想吃米!想吃油!想吃饱!”的大眼睛,那毫不掩饰的求生欲和渴望,像根小羽毛,轻轻搔动了他心底那点柔软的恻隐之心。他再次将手探入那神奇的袖袋,这一次,摸索的时间稍长。
在林晚晚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掏出了一块约莫二两重、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腊肉!那腊肉色泽深红,肥瘦相间,油光发亮,散发着诱人的咸香和烟熏气息!紧接着,又掏出了一小包用细密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糙米!米粒虽不如贡米白净,却颗颗饱满,带着谷物最朴实的香气!
“此乃我值夜时备下的一些简单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温子瑜的语气自然平和,仿佛只是递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姑娘若不嫌弃,便拿去添补些油水,滋养脾胃吧。” 他将腊肉和糙米递了过来。
林晚晚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腊肉和糙米,眼睛瞬间直了!口腔里唾液疯狂分泌,肚子里的馋虫更是疯狂叫嚣!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
【肉!是肉!货真价实的肉!还有米!糙米也是米!天啊!温太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天使!我的活菩萨!救命恩人!】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谢谢温太医!您真是天大的好人!菩萨心肠!”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双手下意识地在破棉袄上用力擦了又擦,才伸出颤抖的、冻得通红的手,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接过那包着腊肉的油纸包和那袋沉甸甸的糙米,像捧着稀世珍宝,紧紧抱在怀里。腊肉的咸香和糙米的谷物香混合在一起,对她而言,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温子瑜微微一笑,看着林晚晚那毫不掩饰的、纯粹到极致的狂喜,心头莫名地也轻松愉悦起来,觉得这“交易”颇为有趣。
“不过,此地生火,确非良策。烟尘四散,易露行迹,且寒风侵袭,于姑娘身体有损。”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冷秋苑深处,“若姑娘不介意,下次……或可寻个更稳妥之处?比如……” 他似在回忆,“此苑西南角,靠近那堵旧宫墙根处,似乎有个废弃经年的茶水小间?虽也破旧,但墙体尚存,有瓦遮头,比此地……稍能蔽风雨,也更隐蔽些。”
他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可行的建议。
林晚晚激动得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谢谢太医指点!奴婢知道了!西南角,旧宫墙根,废弃茶水房!奴婢记下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看。
【茶水房!听着就比这破棚子强一百倍!至少是个正经屋子!温太医真是及时雨!雪中炭!】
她感觉前途瞬间光明了许多。
温子瑜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仿佛也被她的快乐感染。
他补充道,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温和而平等,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至于食材……姑娘这荠菜汤,味道确实独特,清新自然,别具一格。若姑娘不嫌麻烦,下次煮汤时,可否……为在下也留一小碗?”
他晃了晃自己那个精致的白玉小碗,唇角微扬,“权当……在下提供些许食材的报酬?如何?” 他将这“交易”说得自然而然,仿佛朋友间分享美食。
林晚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巴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饿出了幻觉。
【什么?太医大人……想喝我的野菜汤?!还主动提供食材当报酬?!天降馅饼啊!不,是天降金大腿!】
【这是什么富贵公子哥的猎奇体验记!不过……管他呢!这大腿我抱定了!】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她拍着干瘪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花猫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包在奴婢身上!下次一定给您煮一锅更好喝的!保管让您满意!”
她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盐、米、甚至……肉的希望!
【抱上太医大腿了!食材来源有保障了!御膳房之路……指日可待!张嬷嬷,你给我等着!】
温子瑜满意地点点头,又抬眸看了一眼棚子外灰蒙蒙的天色:
“时辰不早,在下还需去给西苑的贵人请脉,便先告辞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棚子外冷清宫道的方向,显然是指张嬷嬷等人,“姑娘……自己务必小心。”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恭送温太医!” 林晚晚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温子瑜优雅地转身,月白色的衣袍在破败的背景下划过一道清逸出尘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冷秋苑萧索的宫道尽头,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冽的药草香气,很快也被寒风卷走。
林晚晚抱着怀里珍贵的腊肉和糙米,像抱着无价之宝,慢慢蹲回灶台边。锅里剩下的加盐版野菜汤还在微微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怀里的腊肉糙米更是散发着希望的光芒。她看着这一切,感觉一股久违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整个人生仿佛都被重新点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干劲!
【温太医!好人!天大的好人!】
【腊肉!糙米!我可以煮腊肉野菜糙米粥了!真正的饭!有肉有米有菜!】
【茶水房!我的御膳房冷秋苑分房!我的美食帝国起点!】
【张嬷嬷?哼!等我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再跟你斗!看谁熬得过谁!】
【暴君大大!虽然您差点让我开局喂狗,但也间接让我认识了温太医这个金大腿!您……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她甚至在心里给那位素未谋面、凶名在外的暴君记了一笔功。
她小心翼翼地把腊肉和糙米藏进棚子角落一个相对干燥的破瓦罐里,用干草盖好。决定今晚先解决掉剩下的、加了“仙盐”的野菜汤,补充体力。明天一早,天蒙蒙亮,她就去“考察”温太医说的那个废弃茶水房!有了温太医提供的珍贵食材和更安全的场地,她的“冷秋苑美食帝国”,终于要迈出坚实的第一步了!
她端起那口豁了边的破锅,就着锅沿,再次呼噜呼噜地、无比满足地喝起了美味的加盐野菜汤。汤汁温热,带着荠菜的清甜和野葱的微辛,更重要的是,有了盐的点化,它不再仅仅是维持生命的糊口之物,而是真正能带来愉悦的美味。脸上洋溢的笑容,不再仅仅是饱腹的满足,更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昂扬的斗志!
寒风依旧在冷秋苑呼啸,破棚子依旧在风中摇曳,但那个捧着破锅喝汤的小小花猫,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这深宫的第一个盟友,以一口野菜汤为媒,似乎……意外地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