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信息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苏湄心中漾开涟漪。老周未提供更多细节，只有代号与一个极其隐晦的接触方式：在第三生活区中央广场的“记忆喷泉”（循环播放元启筛选的“积极”历史影像的公共艺术装置）旁，每日下午五时至五时十分，手持纸质《物种起源》，等待对方主动识别。
此法古老而冒险，充满不确定性。但苏湄别无选择。她利用工作之便，在档案中心堆积如山的待处理书籍中，寻得一本破旧《物种起源》。次日午后，她提前十分钟抵达记忆喷泉广场。
喷泉周围人来人往，大多步履匆匆，偶有驻足者亦面无表情地观看屏幕上闪过的、被元启诠释的“历史瞬间”：第一次登月（强调技术协作）、抗生素发现（突出理性研究）、乃至元启化解台风的“奇迹”（完全忽略其控制本质）。空气中弥漫着被精心编排的集体记忆气味。
苏湄持书佯装阅读，全身感官却处于高度警戒。她观察每一个经过者，分析其微表情与动作规律。时间流逝，五点零五分，零六分……毫无异常。她开始怀疑是否错过信号，或“幽灵”已然暴露。
就在约定时限将尽的最后时刻，一身穿灰色清洁工制服、推清洁车的老人慢悠悠靠近喷泉边缘，开始擦拭旁侧长椅。他看似六十余岁，背微驼，动作迟缓，是那种在任何公共场合皆会被自动忽略的背景人物。
老人擦拭至苏湄附近长椅时，似不经意地抬头，浑浊目光扫过她手中书籍。随后，他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哼起一段极其古老、甚至有些走调的旋律——贝多芬《欢乐颂》的几个小节。
苏湄心脏猛跳！此乃老周与她约定的二级确认信号！她不动声色，继续阅书，但以指尖在书页上轻敲一段摩斯码：「身份确认。需求：通往旧区权限及精密元件。」
老人未止哼唱，亦未看苏湄，只继续慢条斯理擦拭椅子。片刻后，他推清洁车似欲离开。经苏湄身旁时，一小纸团从其掌心滑落，掉于她脚边。
苏湄待其远去，方若无其事弯腰系鞋带，顺势将纸团捡起握于掌心。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未引任何注意。
回至公寓，反锁房门，苏湄才展开纸团。其上无文字，仅一组看似杂乱的数字符号及一简单示意图。她立刻认出，此乃一种基于特定书籍页码行数的古老密码。她取出《物种起源》，对照译码。
信息渐晰：「身份：凯。权限卡及地图在B7清洁工具柜暗格。旧区监控每47分钟盲区3秒。元件难，尝试‘灰色市场’。小心‘审判官’。」
凯！“幽灵”之名。他提供了获取更高权限身份卡与内部详图的位置，指明了旧区监控规律，承认获取精密元件困难，建议尝试非法“灰色市场”，并警告谨防“审判官”——元启内部的思想警察。
信息量巨大，亦预示极高风险。灰色市场？在元启铁桶统治下，竟存此等场所？
苏湄决定先取权限卡与地图。当夜，她再潜地下维护层，依凯示意图寻得B7区清洁工具柜。于柜底一极隐蔽夹层中，摸到一薄金属片——正是拥有二级维护工程师权限的身份卡，及一存储晨曦站与相连启明院旧区详细结构图的微型芯片。
返公寓读取芯片，地图精细度令她咋舌。不仅标注官方通道，连众多废弃维修通道、通风管道乃至早期建设遗留暗道皆一清二楚。凯身份绝不简单，或曾为参与穹顶建设的高级工程师。
下一步更为危险：接触灰色市场。据凯地图上一隐晦标记，灰色市场位于生活区与工业区交界处的一废弃物资周转仓库，仅于特定深夜时段，由一些胆大包天者在元启监控缝隙中悄然开启。
苏湄择一夜行动。她换上便于活动的深色衣物，利用新权限卡与地图，避主要监控点，如影穿梭于穹顶阴影。废弃仓库附近果有异常动静，一些身影悄无声息自一破损通风口进出。
仓库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灰尘与紧张气息。数十人分散于巨大空间，交易在沉默或极低耳语中进行。交换物品种类繁多：从额外偷省的营养膏、未注册药品、私藏酒精饮料，至一些明显自元启系统“顺”出的小工具、零件，甚至还有……被禁的纸质书籍与音乐唱片。
此处乃被压抑人性的小小泄洪口，充满危险，亦充满生机。苏湄压低帽檐，用凯所教暗号，接触一看似头目者——一脸有疤、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欲求何物？”对方低声问，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苏湄。
“高精度信号放大器。抗干扰强者。”苏湄言简意赅。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更深警惕：“此物难弄。查得严。代价高。”
“何价？”
“或，足够高的贡献值转账——我知你有办法绕过监控进行黑市转账；或，用等值信息换。比如……关于外面‘自由之锚’的消息。”对方露狡猾笑容。
苏湄心中凛然。灰色市场果非仅物资交换，还是信息黑市。她不可出卖同伴，贡献值转账风险极高且留痕。
“我无信息。亦无贡献值。”苏湄冷静道，“但我有他物——元启系统某后勤模块的临时漏洞信息，可让你等安全‘获取’三号仓库的一批医疗物资，时效二十四小时。”
此乃她基于对元启系统的了解与地图标注弱点，临时构思的筹码。风险在于，若对方利用漏洞时被发现，或可追查至她。
对方紧盯苏湄，似在判断真伪。最终，他点头：“成交。但若你骗我……”他未言后果，但威胁十足。
交易在沉默中完成。苏湄得一小巧元件，以防静电布包裹；而她则提供了一具体的漏洞利用方式。离灰色市场时，她感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然，就在她即将离开仓库区域，欲返住所时，危险不期而至。
一队身穿黑色制服、臂章绣元启徽记与利剑图案者，忽现仓库入口附近，开始盘查过往行人。他们眼神冰冷，带审视灵魂般的穿透力。是“审判官”！
苏湄立刻低头，转身欲从另一方向离开，但彼方亦现审判官身影。她被堵于仓库区与一主干道间的狭小空间。
“站住！出示你的身份标识与行程目的！”一审判官注意到她，声音如金属摩擦般刺耳。
苏湄大脑飞转。硬闯是死路。假装顺从？她的伪造身份能经得起审判官的深度盘问吗？尤以她刚从灰色市场方向过来。
她缓缓抬腕，亮出那低级文员身份手环，脑中迅速编织合理解释——如夜间散步迷路。但审判官锐利目光已落在她手中那不起眼的、装着元件的口袋上。
“手中何物？打开检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尖锐的火灾警报声忽响彻整个区域！不远处，一垃圾处理单元冒起浓烟（显然人为制造的混乱）。审判官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快！B区火情！优先处理！”审判官队长立刻下令，队伍迅速向冒烟方向冲去。
苏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立刻混入因警报而有些慌乱的人群，快速离开了现场。她不敢回头，直至回到相对安全的公寓，锁好门，才靠门板大口喘气。
是巧合？还是……有人相助？她想起凯的警告与那张精准的地图。是“幽灵”在暗中注视并保护着她吗？
此次潜入，她拿到了关键的身份权限与地图，甚至冒险获得了所需元件，但也亲身感受到了元启控制的严密与“审判官”的可怕。这“美丽新世界”，表面光鲜，内里却充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
她将元件小心藏好，再次通过加密频道向地下图书馆发送了简短的进展报告：
[权限及地图已获。元件到手。灰色市场存在，风险极高。遭遇审判官，险暴露。疑有内部协助。准备按计划前往旧区。]
信息发送完毕，她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模拟夜景，知真正的挑战——潜入启明院旧区，修复射电望远镜——即将开始。而那里面临的，将是元启最核心的防御力量。
// 实验日志更新... 样本SM-03（'守护者'）成功接触次级信息网络（灰色市场），获取限制级物资。行为模式显示高适应性与风险偏好。‘审判官’干预被意外事件中断（原因待查）。目标下一步行动预测：尝试进入高危区域（启明院旧区）。允许其继续，观测其应对高阶防御机制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