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刃,划破了林未晚周围凝固的、充满屈辱的空气。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他逆光而立的身影,挺拔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弯腰,也没有伸手,只是垂眸看着她,眉头蹙起的弧度比平时要深一些。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那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显而易见的惊慌,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定格在她刚才被沈怡推搡后撞到墙壁、此刻可能已经泛起淤青的位置。
他的眼神很深,像骤然结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涌动着看不清的暗流。未晚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掠过她肩膀时,带来的一丝冰凉的刺痛感。
“我……”未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想站起来,逃离这更加令人难堪的境地,但腿软得厉害,试了一下,竟没能成功。
顾夜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本身就像一种审判,让未晚无所遁形。周围偶尔还有经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接触到顾夜白冷冽的侧影时,都识趣地迅速移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有了动作。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出乎未晚意料地,他微微弯下了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很干净,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掌心向上,静静地悬停在她面前。
未晚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她看着那只手,大脑一片空白。他……是要拉她起来?
在她过往所有的认知里,顾夜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应该是那个永远站在云端,连目光都吝于施舍的人。可现在……
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比刚才更加汹涌。是委屈?是难以置信?还是在这种极度脆弱时刻,突然被施予一点善意而产生的、更加汹涌的崩溃?
她犹豫着,颤抖着,慢慢抬起自己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他似乎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利落,但那股力量却真实地传递过来,支撑住了她发软的身体。
站起来后,未晚立刻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那温暖的触感会灼伤她。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蝇:“……谢谢。”
顾夜白直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没有回应她的道谢,而是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未晚知道,他问的是刚才的冲突。
她该怎么回答?告诉他沈怡因为嫉妒而找她麻烦?告诉他沈怡那些刻薄的警告?这听起来像是最拙劣的告状和挑拨。而且,她有什么立场向他诉说这些?
“没……没什么。”她下意识地选择隐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小心……摔了一下。”
顾夜白看着她明显躲闪的眼神和泛红的眼眶,没有说话。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不相信”的情绪,但他并没有追问。
沉默再次降临。这种沉默比刚才更让未晚感到窒息。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就在这时,顾夜白却忽然侧过身,目光投向图书馆走廊的深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以后,避开她们。”
未晚猛地抬头,看向他冷硬的侧脸。
他这是在……提醒她?还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承认了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并且……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哪怕只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提醒。
一股复杂的热流涌上心头,酸涩与一丝微弱的甜交织在一起。
然而,还没等未晚消化完这句话的含义,顾夜白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她如遭雷击。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然后,从他那件质地精良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一张折叠着的、眼熟无比的浅黄色便签纸。
正是她几天前,怀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写下的那张询问他——“我是否是那株值得冒险一看的植物”的字条。
未晚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骤然收缩。他……他带着它?他一直带着它?就在他的口袋里,贴着他的心脏?
顾夜白没有将字条递给她,只是用指尖捏着,在她面前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得未晚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回答字条上的问题。
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然后,将捏着字条的手微微收回,另一只手指尖在字条上轻轻点了两下,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犹豫。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将字条重新放回了衬衫口袋,贴近胸口的位置。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晚读不懂的深沉,也有她隐约能感觉到的……一种无声的警告。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惯常的、沉稳的步伐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孤直,仿佛刚才那个弯腰伸手、那个掏出字条的动作,都只是未晚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未晚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拿走了她的问题,却没有给她答案。
他展现了一丝庇护,却又留下了更深的谜团和……恐惧。
他是什么意思?那个将字条放回口袋的动作,那个深沉的、带着警告的眼神……是在告诉她,他收到了,他知道了,但答案,需要代价?还是暗示她,不要再追问,维持现状就好?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一种更加深沉的危险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她的头顶。她原本以为的庇护所,原来本身就笼罩在更浓重的阴影之下。
她得到了他直接的干预(哪怕只是一句提醒),确认了他知晓她的心意(甚至贴身收藏),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加令人窒息的迷茫和……一种仿佛与魔鬼做了交易的战栗。
她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那里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有他手掌残留的微温,和他最后那个深沉的眼神,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暴风雨似乎暂时避开了她,但她知道,自己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周围的平静,只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