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句“我会试着拥有勇气”像一句咒语,为林未晚灰暗的世界重新注入了一丝微光,却也给她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她与顾夜白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微妙且脆弱的平衡状态——在匿名的字条世界里,他们是灵魂共鸣的知己;在现实的校园中,他们依旧是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甚至比之前更加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一场在刀尖上小心翼翼行走的舞蹈。

未晚不再像过去那样,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次靠近而心旌摇曳、方寸大乱。她开始学习用一种更冷静、更隐忍的方式去“继续”。她依旧会去图书馆,但不再执着于每天,也不再总是坐在那个显眼的窗边。她将字条放入书中时,动作更快,更隐蔽,像完成一项绝密的交接任务。

她的字条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少了些之前孤注一掷的炽热和迷茫的诘问,多了些日常的、细碎的分享,带着一种试图理解他世界的努力。

“今天物理课讲了天体引力,原来星辰之间的吸引,也伴随着巨大的潮汐力。点灯人先生,守护规则的同时,是否也会感到被规则拉扯的痛苦?”

“苏眠说学校后街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提拉米苏味道很正。你……喜欢甜食吗?”

她不再直接索要答案,而是尝试着抛出引子,将选择的主动权留给他。她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一点点地挖掘着那座名为“顾夜白”的冰山之下,可能存在的温柔与裂痕。

而顾夜白的回应,也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他的字条依旧简洁,却不再仅仅是哲理式的探讨。他开始回应她的分享。

“规则的拉扯是常态。关键在于,哪一方的引力更值得承受。”

“不嗜甜。但……偶尔可以。”

那句“偶尔可以”,让未晚对着字条反复看了许久,心底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这是一种进步,一种他愿意为她做出微小改变的信号吗?哪怕只是停留在文字上。

现实中的互动,则更像一场无声的哑剧。

在拥挤的走廊,他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衣角带起的风都透着疏离,但未晚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经过时,那几乎无法捕捉的、片刻的凝滞。

在需要分组完成的实践课上,他们永远不会在一组,但当她因为搬运沉重的实验器材而有些吃力时,总会有其他男生(通常是陈越看似无意地招呼来的)主动上前帮忙。未晚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他的影子。

最让她心跳失序的一次,是在校庆筹备会上。她作为班级代表,需要将一份厚重的策划案送到学生会办公室。推门进去时,里面只有顾夜白和学生会主席在讨论事情。看到她,学生会主席只是随意点了点头,顾夜白则连头都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件,侧脸冷峻。

未晚将策划案放在指定位置,正准备离开,顾夜白却忽然开口,是对学生会主席说的,声音平淡无波:“这份预算表,第三项数据需要核实,波动太大。”

学生会主席凑过去看:“哪一项?”

顾夜白没有指给他看,而是直接将文件轻轻推到了未晚刚刚放下的那份策划案旁边,修长的手指在那个有问题的数据上点了点。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但未晚的心脏却在那一刻骤然停跳。

他点的那个位置,离她的策划案极近,近得他微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文件夹。而且,在他收回手的瞬间,他的小指极其轻微地,在她文件夹的边角上,停顿了也许只有0.1秒。

那短暂的、几乎不存在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未晚的全身。她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却已收回手,重新拿起自己的文件,目光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只有他耳根处,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迅速褪去的微红,泄露了天机。

未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办公室,脸颊滚烫,一路上都感觉那被他不经意触碰过的文件夹边角,在隐隐发烫。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最隐晦的方式,传递着只有彼此能懂的信号。像是在遍布监控的密室里,靠摩斯密码交流的囚徒,每一次无声的互动,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刺激和隐秘的甜蜜。

然而,现实的阴影从未远离。沈怡的敌意有增无减,她似乎笃定了未晚与顾夜白之间一定有什么,虽然抓不到实质证据,但那冰冷的目光和偶尔含沙射影的嘲讽,始终如影随形。未晚谨记着顾夜白关于“勇气”的提醒,也记得他所说的“规则代价”,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如常,对沈怡的挑衅视而不见,将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压抑在那副平静的表象之下。

这种压抑并不轻松。她常常在深夜醒来,看着天花板,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她拥有的,不过是他几句未曾言明的肯定和一些微不足道的、隐秘的温柔。

但每当她产生动摇时,就会想起紫藤架下他沉重的眼神,想起那句“值得冒险的风景”。这点点星光,足以支撑她在黑暗中继续这段如履薄冰的旅程。

一天放学后,未晚因为值日走得晚了些。她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经过美术教室时,她无意中瞥见虚掩的门缝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画架前。

是顾夜白。

他背对着门口,正在调色。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大片沉郁的蓝色和灰色,唯有天际线上,有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暖黄色,像黎明前最黑暗时刻,努力穿透云层的第一缕光。

未晚的脚步顿住了。她从未见过他画画,更没见过他笔下流露出如此……矛盾而富有情感的色彩。

他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调色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未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顾夜白却忽然放下了调色盘,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看向怔怔站在那里的她。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隔着空旷的走廊和金色的夕阳余晖,他们无声地对望着。

没有惊慌,没有回避。

他的眼神很静,像秋天的湖面。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比在图书馆廊檐下、比在暮色紫藤架旁,都要更清晰、更明确的示意。

未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酸涩而胀痛。她也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脚步轻盈,仿佛踩在云端。

她知道,他们脚下是一座透明的、脆弱的玻璃桥,桥下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

但至少,他们正在这座危险的桥上,朝着彼此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靠近。